一三年十一月的凉城,时令已经快要步入立冬,整个凉城经历了一场秋雨夹杂着雪粒的洗礼,变得寒冷。城市的上空积聚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将忙碌的人们早早的堵在了温暖的被窝里,这样的天气往往会带给人们一场好觉。
深夜两点,远处的山峦上有几盏零散的电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为行驶在路途的人们照亮前方。城市的灯红酒绿早早的息鼓偃旗了,街道两旁淡薄的冰层开始慢慢浮现。风变得有些冰冷,刮在脸蛋上逐渐有了钝刀子的感觉。路边偶尔有几个左摇右晃的年轻人,互相搀扶着在街边打打闹闹,开开心心的等着出租车的到来。街边的烧烤店依旧亮着灯,即使这样的天气,依然阻止不了人们的推杯换盏。这座安逸的小城在这样没有生气的季节里依然释放着生机。
凉城的唯一一所公园——柳湖公园,冷冷清清站立在市中心。它的上方是凉城一中,经历了一百年的风风雨雨,依旧屹立,源源不断地为国家提供栋梁之材。这样的学校是周围一个区的学生的圣地,就单单张学良将军的题字便足以让它声名在外。
此刻的学校一片静谧,操场的跑道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宿舍楼里也没了吵闹的声音。如同钱钟书先生所说,学校大概也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向飞变成了那个想出来的人。
从花所村考到市中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时不只是努力的比拼,更是农村资源与城市资源的碰撞。不论你的天赋如何,这个学校就在这里,它圈定的人数也在这里。这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如今这个学倒是让他上的有些艰难了。
向飞站立在窗户面前,几缕闪过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怎样的脸,纠结,慌张,又带着些许激动,仿佛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遭遇了不可名状的事故。他转头看看已经起了轻微鼾声的舍友,在这一刻坚定了下来。打开了窗户,三层楼的高度并没有那么可怕,漆黑的夜色却又为它渲染了一层恐怖。他把凳子轻轻的拖到了窗口,打开了窗户。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一个冷战,险些站立不稳,床榻上的三个人也在梦里紧了紧自己的被子。
他牢牢地抓住了窗户,试探着将脚踩到二楼的窗沿上。他佩服那些坦然面对死亡的人,那种莫大的勇气他不曾拥有。这是一件极大的喜事。人嘛,一辈子的时间已经被早早的订好了,为什么不让自己过的好一些,而要在中途去接受恐怖的死亡,从而断送未知的将来呢。他不是想要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只是因为自己的逃避而要离开这个地方。
将脚踩实了之后,他慢慢地把手往下挪。蹭过墙上凸起沙石,掌心多出了几道血痕,冰冷的手掌略微有了些痛感,这不是他此刻需要关心的事。他越过了二楼,越过了一楼,双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的时候,内心的慌张达到了顶峰。他猫下了腰,朝着操场的方向跑,这是一条相对而言安全的道路,不用让他费心躲避摄像头。整个操场都被一圈铁网围了起来,向飞爬上了铁网,鼻子间充斥着铁网上生冷的铁腥气。绷紧的神经让他的腿在铁网上不停的抖动,他快速的翻了过去。
一中与公园相接的地方保留着古代城墙的特色,他从垛口上钻了下去,落在了公园的土地上,他已经离开了一中的范围。
城墙的下方是一片树林,黑夜里,有些阴森。淋过雨的地上还有些湿滑,他扶着树,慢慢的往下面挪。公园里有两座人工湖,穿过了树林,顺着石头铺成的小路,就能到达湖边。向飞蹲在湖边,把手伸进去洗干净,站起来之后把沾满泥土的鞋子伸了进去,浅浅没过鞋底,再使劲地前后甩动两下,算是完成了对于鞋子的清洗。
柳湖公园的北门常年开着,门顶的梁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就会被打开。他穿过了大门,到了新广场。新广场修建时间不久,远远没有后来那么热闹。广场的入口处放着几个石墩子,上面还堆积着雪粒。到了这里,向飞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他瘫坐在了石墩子上,没顾得上擦拭。
如今不顾后果的跑到了街上,他得好好的思索一下自己的去处了。母亲那里是万万去不得的,细细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逃跑了,如果被那个善良的女人知道,大概率会让家里翻了天。心里细细盘算着,能到哪去呢,大概无处可去了吧。他咧开嘴自嘲的笑笑,这都是自己作的,怪得了谁呢。
夜晚的雨夹杂着雪粒陡然落下,他穿着单衣,只能把胳膊挤在一起,放进袖筒里。远处的路灯依旧通明,时不时传来汽车的响笛声。他想开个房,只是染上了抽烟的他负担不起。身上的疲累在经过奔跑之后猛烈而来,他绻缩的像个球一样,竟要在这般寒冷的夜里睡去。
耳边传来一阵欢笑声,他哪里来的心气抬头看呢。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扫掉了快要融化的雪粒,抬起头,陆彤走到了他面前。
陆彤的这个夜晚相当欢乐,他与他结识了一个月的朋友们借着生日的由头欢聚。吃饱喝足后,自然要按照惯例来新广场消消食的。这会的他已经醉醺醺,往常白嫩的脸上满是潮红。他在过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向飞,这是好几年相处的默契,他支开了几人,朝着他走去。
陆彤摇晃着身子,把手放在了他的肩头上,拖沓的问:“你不在学校呆着,怎么...怎么在这?”
这般相熟的面孔让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又止住了,是啊,自己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他抬起头,苦笑着说:“不想念了,跑出来了。”
陆彤的手有些发愣,他拍了拍向飞的肩头,拿出了烟塞到了他嘴里,笑着说:“胡说啥呢,不开心了请天假,跟我回宿舍。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儿个早早到学校去。”
向飞的想法在他们的圈子里早有传闻,他并不觉得惊讶。他的醉意像是清醒了几分,拽着向飞的胳膊想要把他拽起来。
向飞没动,心虚的又重复了一句:“我不念了。”
他一向对对他好的人抱有歉意,他的父母除外。
陆彤这次听清了,他不再拽他,安静几秒钟后拽住了他的脖领子。向飞被拖了起来,如同一堆烂肉,任由他拖着。挨一顿揍也挺好,能让自己的心里舒服一点,他这么想着。陆彤两个眼睛变得更红了,像两个辣椒挂在他的脸上,他低沉着说:“再说一遍。”
这会的向飞倒是不怕了,他的眼睛看着陆彤,这时候已经不需要用言语来交谈了。陆彤的拳头猝不及防的落在的他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向飞倒在了地上,沾满灰尘的水渍沾满了他的手掌,裤子,他的嘴里散发着一股甜滋滋的铁锈味。这一拳倒是像让他解脱了一般,竟让他的内心坚定起来。
陆彤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有再动手,在一阵的沉默后,他开口了:“咱们几个人,都是像我一样的草包,念不下书。唯独你,上了个一中,哪怕在有人说,我都能跟他说,我有个兄弟读的一中。”
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向飞,接着说:“一中啊,多少人想上上去不,你倒好,进去了不念了。”
他把手撑在地上,仍有细小的冰碴将他的手冻得红肿。他接着说:“我话多,你别嫌弃,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
他站了起来,背着身往前走,传出了声音:“走吧,回师范去,剩下的事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
向飞怯懦的跟在他的身后,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宿舍的鼾声此起彼伏,他躺在床上像一个木偶。或许真的该想想怎么交代了,他上了一中之后,爷爷奶奶的笑脸他都看在眼里,已经把他视作了光耀门楣的希望了。现如今,这条开阔的通天大道让他硬生生的堵上了,估计后边没有什么安生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