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干戈化玉帛……么?

“喂,姓姜的,出来!”

门扉后面的嗓音就像炝锅时溅出来的油沫子,比那催命般的敲门声更要暴躁。

在书屋和伙房里,姜正初都曾经听见过这嗓音。

是丁班的同窗。

房门大开之后,杵在姜正初面前的是两高一矮。

个高的是那两位始终看他不顺眼的世家公子,而个矮的,不,这人身量并不短,只不过,因为双腿瘫软,如待宰的家兔一般被这两位公子提溜着,才显得比身旁之人矮了一大截。

“姜……师兄。”

他声音中透着惧怕,投来求助的目光。

前些日子,在杂役寮房里,姜正初曾与这火工童子一同吃鱼,席间有说有笑。

今日他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揍得不似人形,鼻青脸肿,嘴角淌血。

姜正初压下心中的怒火,摆出和气的颜色问候那两位世家公子,“二位带着这师弟来找姜某,所为……何事?”

“哼,姓姜的,你小子,目中无人倒也算了。

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胆大,

自己不守规矩,还教唆杂役也与你一样糟蹋规矩!”

“这……误会了吧?

姜某拜入山门以来,行事可都一直遵着咱们凤莱堂的规矩,从未出格。

而且,我本身修为低底子差,每日砥砺苦修,自己的事情都忙得应接不暇,

哪有那闲心去教唆别人……”

“那我问你,这火工童子修炼的长生诀从何而来!”一声怒之后,写满了笔记的长生诀功谱被扔在了姜正初的脚下。

“哦,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呀,原来二位是为这事而来。

姜某这功谱……是不是哪里写错了?如果笔记有谬误之处,让火工师弟练功出了错,二位指出便是,何必大动肝火呢。”

姜正初借着笑意便要上前去搀扶那火工童子,却再被骂了一声。

“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吗?

你以为挽云宗花钱养着这些杂役,都是干什么用的?啊?

他们的本分,就是伺候我们这些修士!

天底下岂有杂役修行的道理?

今日敢私学功法,明日是不是要到凤莱堂的书屋来上课?”

“可是……挽云宗有明令禁止杂役修行么?”

姜正初带着笑的反问突如其来,把那扯开了嗓门的公子哥儿噎得语无伦次,

“就……就算没有,你也不应该教唆他们修行!

修行之事多么费心费力,你自己不清楚吗?

要是这些家伙对修行动了心思,该干的活哪还能干得好!

你瞧我这被褥,让他们洗成啥样了!”

“既然没有明令禁止,两位,对杂役动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若我没记错的话,杂役入了门之后,人身生死,皆归属杂役院的主人。

就咱们凤莱堂而言,这位火工师弟,应该算是师父的私人财物。

你们把他揍成这个模样……唔,师父恐怕不会高兴。”

姜正初扮出难堪的脸色,弯下腰来给火工童子验伤,“伤得不重,这样吧,我给师弟把伤治好,这事也就不需要让师父知道了,

至于没洗干净的床褥,嗐,多大点事,让他们给你重洗,如何?

大家同吃同住,以和为贵嘛,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何必动气呢。”

“姜正初,你别给我嬉皮笑脸!

还想拿师父出来压我?

你小子,一介流民,真以为自己进了凤莱堂就有靠山了是吧?

蹬鼻子上脸了你还!”

姜正初叹了口气,自打推开房门,他便了然,这两人,借故折腾火工童子,实则,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的言下之意已经表明一切,哪怕不把话揉碎了,围观的丁班学生与姜正初都听得出来这两位的态度。

“我既然入了凤莱堂,难道不是凤莱堂的记名弟子么?

大家都是通过了同样的入门考核进入凤莱堂的。

二位既然重视规矩,应该清楚,只要我没在考核中落败,我姜正初,就是凤莱堂的记名弟子。

无论有没有靠山,我都是凤莱堂的记名弟子。”

因为学生在林泉坊市遇袭的事件,巡山队加派了人手在诸峰巡逻,几名剑修偶尔路过寮房区。

巡山队,从各峰各堂挑选,由戒律堂长老、执法堂长老协同调遣。

身负的职责毋需多言。

姜正初扭脸看向正在附近溜达的那几名剑修,压低了声音,“杂役命贱,打了骂了也不算太大的过错。

但如果被打伤的,是我这样的记名弟子。

恐怕有些人不会袖手旁观。

二位,如果因为我教了火工师弟练长生诀,而导致他们本职分心,怠慢了你们寮房的杂务,那姜某,给你们赔个不是。

但这事,没必要闹大,干戈不如化为玉帛。

月末驭鼎功的考核,我一定会通过。我会呆在凤莱堂很久,很久。

所以,你我之间,没必要以如此恶劣的方式相处。

你们说呢?”

而后,姜正初笑吟吟冲那几名剑修挥了挥手,“几位大哥巡山辛苦了!”

“哼。”

两位公子哥儿气哼哼地扔下那名火工童子,骂了几声之后,识趣地离开。而聚在晾场周围的看客也纷纷四散。

当人群散去,猛然间,姜正初察觉到不远处投射过来的视线。

他迅即扭脸迎了上去。

许殷丰倚着黄鹂寮外墙,似乎方才这场小小的闹剧的全过程,都给了他不错的观赏体验。

在这一刻,两人四目相对。

冲着浓脂艳抹的许家少爷,姜正初微微一笑,便搀扶火工童子进入了雨燕寮……

……

“姜师兄,对不住……都,都怪我,痴迷练功,忘乎所以……

被那俩孙子发现了功谱。”

“哎,你被揍了一顿,跟我道什么歉。”姜正初心不在焉地研磨药粉。

虽说练气士与凡人的身体强度相差并不大,但毕竟能够施展法术,火工童子的几处外伤里,烧伤烫伤占了大半,显然是火云掌所致,需药膏医治。

师弟皮肉上的惨状,令他恍恍惚惚间想起了给肖悦茹上药的情景。

不该修行的人修行,遭了一顿毒打。

不该挣大钱的人挣了大钱,遭了一顿毒打。

山门内外,皆存在着些并没有黑纸白字写个明白的规矩。

“姜师兄,我知错了。往后我还是断了修行的念想……不连累你了。”

“哦?那你放弃吧,把长生诀的功谱还给我。”

姜正初的话忽然令火工童子一怔,他惊异地看着姜师兄快步走上前来要收走那本功谱。

但火工童子却出于本能死死将功谱一把抢过,死死抱在了怀中。

泪水止不住的从他的眼角滑落。

姜正初笑着将手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揉搓,

“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