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也是六十年后的元末才会发生的情景,“匡扶汉室”的那一批,是这些军户沦为奴隶后的儿孙们。
那时与朱元璋、陈友谅他们等同为被欺辱的对象,隔阂自然少很多,但如今却非如此。
正如这为父报仇的年轻人一般,双方间有不少的血海深仇。
对于这批蒙人奴隶,如果可以选择,赵由航更倾向于将参与过屠城杀人的蒙人选出,依法严惩。
那些只是正常跟着打仗的则视为正常的雇佣俾仆,受律法所保护。
可惜他不知道那被杀者有没有做过恶。
“依我朝律法,擅杀雇佣婢仆者当斩!”赵由航见文天祥迟迟不下定论,抢先出言道。
杀人的小伙面色一凛,似乎没有想到越王会真以此处罚他。
小伙反应过来,冷笑两声闭上双目,已有取死之相。
一旁的文天祥眉头皱的更紧了,并看向赵由航想要说些什么。
但赵由航紧接着跟了下句:“不过贱口奴婢若被打杀,朝廷可不过问。”
“这位安南商人,我且问你,你可是按人口形式卖与这批蒙古奴隶的?”
话落,赵由航眼神微眯,一双丹凤眸连带着剑眉瞟向了安南商人。
安南商人波澜不惊,笑了笑道:“我们蛮夷之地,不懂什么雇佣婢仆,皆按唐时贱口制度买卖。”
赵由航深望了安南商人一眼,继续道:
“虽说我朝禁止将人按贱口买卖,但这批商人及蒙奴又非我朝子民,不按宋律行事,故可买卖贱口奴。”
“既如此,倒也不必受罚,只是港口人多,需办一个扰乱秩序、惊吓他人之罪。”
小伙悲而复喜,嘴里嘟嘟囔囔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最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身后的家人也松了口气。
文天祥亦将目光收回,转而盯向了安南商人。
赵由航看向仍一旁不明所以的蒙古人道:“至于这批蒙人,路司出面买下,隔开盘问清楚是否杀过百姓。”
“未曾作恶者收为官府雇佣婢,开垦矿山,若表现良好可为马仆,杀过的按律行刑,人头巡街。”
小伙有些不解,胆子本就大的他出言问道:
“大王何不全杀之,何况蒙人狡猾,审问下若有瞒报……”
赵由航坦言道:“此非中原,不知他们跟脚,若有意隐瞒确不好查出。”
“但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们又因为奴对元庭仇恨,若愿开垦矿山,也可给其一次改过机会。”
“更何况,此类蒙奴绝非只来一批,若全杀后续豪族亦不敢收,岂不是白白错失一批人口。”
小伙叹了口气道:“若如此,当真是便宜他们了。”
赵由航见小伙反应,决定先定下对元人的总基调:
“非但如此,正如韩愈所言,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他日收复中原时,对鱼肉乡里之人,无论地域必杀无疑,但未曾作奸犯科、又愿习礼者不得加害。”
小伙若有所思,安南商人则在旁笑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越王好气魄!”
赵由航转过头来,将安南商人上下打量一番:“这位公台气质翩翩、卓然不凡,倒不知做着什么生意?”
“复国生意罢了。”安南商人淡然道。
赵由航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图穷匕见,失声笑了起来:“听上去倒是桩大买卖。”
安南商人亦跟着笑着拜道:“安南小国,陈朝宗室陈德晔,拜见上国越王。”
赵由航连忙把住其双手道:
“你我两国共抗蒙元多年,今日一见,国中果有大才,只是为何委托商贾身份前来?”
陈德晔朗笑道:“有越王在,德晔怎敢称大才。”
“至于身份一事……不瞒越王,听闻越王至吕宋后,吾主便谴我来此。
“其言,若越王无心抗元,则以商人身份进出。”
“如若越王不忘故土,则以国臣相见,共商抗元大事。如今一见,越王气宇轩昂,德晔便将宗室身份托出。”
赵由航听了连连点头,心中却想着:“这安南人这么直接吗,这都能摆台面上说……”
这么想着,赵由航便向文天祥投去求助的眼神。
按理来讲,眼神是包含不了如此复杂消息的,故文天祥并未看懂越王的意思。
赵由航只好又动了动眼角,文天祥终于会意,上前接管了与陈德晔的交涉。
赵由航松了口气,他对安南陈朝还真不甚了解,担心出了差错。
他之前给张镇孙的那本南洋诸国书,更多的是南洋各国的物产介绍,以及国家间贸易如何盈利的要点。
对各国详情,还不如在吕宋深耕多年的文天祥。
文天祥那边用了半个时辰多的时间将陈德晔安置好,随后向赵由航介绍道。
“禀越王,此人为当今安南国主之弟,此番前来应当是存了探我等虚实,继续保持盟约的心思。”
“哦,”赵由航挑眉道:“国主之弟,那岂不是位高权重,岂能做出使用?”
文天祥摇头道:“安南确重视宗室,然如今朝政乃太上皇把持,故此人实权尚且不重。”
“那这安南与我国以往邦交如何,可堪一用否?”赵由航继续问道。
“陈朝忠宋恶蒙已多年,”文天祥介绍道:“自元朝远征蒲甘(缅甸)并于当地设行省后,便曾派军攻打安南。”
“安南奋死抵抗,方击退元朝,如今听陈德晔所言,元朝又欲征伐安南,故来探我等虚实,希望引之为援。”
“那倒是个可以利用的盟友。”赵由航心中想到:
“而且这元朝征伐速度也未免过快了些。”
思考片刻后,赵由航定下基调:“需好生安抚此人,但仍以上国之礼待之,以防他日就两国地位纠缠不清。”
文天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如此邦交地位的大事,不应当先向官家禀报吗?
赵由航被他盯了片刻反应过来道:“是我失言了,当速速禀报官家。”
随即赵由航讪笑不停,他知道以文天祥的性子,接下来肯定是长篇大论,严厉的教育一阵。
但出乎意料的是,文天祥并未如此,而是眼睫微微下调,原本炯炯有神的目光一瞬间竟空洞了许多。
“路途遥远,事当从权,就按越王的意思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