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地,东丘荒原。
深秋寒风朔朔,越过东都壁垒外缘的高耸墙壁。
三十九个下城区一夜转凉,清晨时分,坑洼街道、掉漆路灯,随意停放的老车……万物泛起薄霜。
翡翠区第一中学,校门石碑前,
楚旷轻轻拭去碑上的霜痕,退后两步,下身站好了基础的静功桩子。
“昨天有了一些感觉,今天或许能进一步……”他暗暗想道。
楚旷大约十四五岁,一米七左右,形貌干净,还未完全长开,穿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宽大牛仔衣裤。
此刻,掉漆的书包放在碑下,他整个人面对着石碑。
那不过是块学校名碑,两人高,一人宽,色黯形重,刻字平平无奇。
但校名刻字的下方,一个硕大拳印替代了书碑人落款,平添一丝肃杀气氛。
楚旷的眼神,就落在那道拳印上。
他的手掌悠悠挥动,似乎一心一意推敲着什么。
十多分钟后,他余光瞥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向他走来,随即收拳回身,姿势利落,声音清朗。
“老师,你找我?”
来人是今年新来的班主任刘明。
“不急,还有时间,边走边说。”
刘明点头,看了下电子表,露出好奇神色:
“那就是普通的一拳签名,顶多有一些拳法习惯罢了。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楚旷答道:“就是学拳。”
这几天,他已经习惯类似的问题了。
不过,少年心性,对赤裸裸的贫穷总是有一点难以启齿,于是放低了声音:
“有一些拳法习惯已经挺好的了。或许能摸出半招半式。
我基础武学大成,但暂时没法圆满。
入品武学的秘籍和精析又实在太贵,也只能这样。”
刘明嘴巴张了张,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无奈一笑:
“确实是你会想的事情。但这难度……可惜,公版的入品武学确实贵,老师也没办法帮你。”
他拍了拍楚旷肩膀:
“好在你武艺远超多数同学,也是大优势,不要灰心。
来吧。黎主任要讲一下青苗武考的消息,老教师经验宝贵,可别迟到了!”
听到有福利,楚旷眼睛一张,微微兴奋。
三百多年前的天灾时代,人类在全球建了不到百个壁垒群,每群有数十座壁垒、上亿人口,共同拱卫着一座核心壁垒。
而一座核心壁垒,只设一家壁垒武院。
作为武院的入门考试,青苗武考是全球武生的顶级盛会。
无数人学拳的第一天,就梦想着通过武考,穿破阶层。
爸妈倾尽积蓄给楚旷择校,为的也就是这场人生大考。
他已准备许多年了。
两人边走边说,穿过几道漆皮斑驳的连廊,很快进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典雅的实木方桌后面,几名局促的学生已经排成一排在等待,衣服各有各的老旧。
教导主任黎友元体型圆润,五官肥胖,正埋头翻阅着一叠表格,
他随意招呼了一下,特意让刘明留下旁听,说是当新职工的额外培训。
又等待了十分钟,最后一个学生进入办公室,黎友元放下表格。
“都过来一点吧。“
他微笑着摆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打开抽屉,抽出一小叠印满字迹的A4纸张,“砰”的一下拍在桌面上,气势十足。
所有人围成半个圈,期待地凑了上去。
这就是老师要分享的武考经验吗?
一道道眼神好奇落下。
下一刻,楚旷心跳加速。
刘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脸震惊。
纸张抬头,二号黑体方正的大字,像是一个个让人眩晕的漩涡——
《自愿放弃青苗武考报名承诺书》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眼花了。
自愿弃考?
开什么玩笑?
一瞬间,学生们仿佛夜里被手电闪住的青蛙,没人说话,没人伸手,都傻在当场。
黎友元呵呵一笑,打破寂静,语气带着些许遗憾:
“你们凝结武道真血已经超过三个月,真血应该都接近枯竭了吧?
也就是说,没能在三月之内,晋入一阶武徒。
你们的根骨摆在这里,成不了先天武者,只能靠后天锻炼慢慢突破这层壁障了。
但武院要的,毕竟是尖子。所以……”
他拍了拍一叠承诺书。
简单直言,却如利剑。
学生们被刺得措手不及,脑子一片浆糊,下意识低下头去,露出羞惭神色。
但依然无人说话,更无人上前签字。
刘明眉头紧皱,深深看了一眼楚旷,转向黎友元:
“黎老师,除了体魄,武艺境界也很重要,有些学生,希望是很大的!”
黎友元摇了摇头:
“刘老师,你刚来学校,还是不太懂。
壁垒武院是全人类武道教育的最高水准,竞争何其激烈!
他们没有根骨只是其一,主要家里还没有资源,武道真血枯竭后,身体素质提升困难。
但那些刚晋升武徒的武考学生,或者泡得起人造真血的富家孩子呢?
现在距离武考还有一个季度,他们和那些武生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怎么争?
光悟性好、武艺好,没用的。
那些武馆弟子、公司种子、家族传人,会的武学只会更多、更强。”
提到武艺,他眼神刻意点在了楚旷身上。
他本想故意敲打一下这个刺头惯犯,但两人双目一接,他心就突地一沉。
楚旷一双眼睛始终目光湛湛,和其他同学截然不同,哪有半分退缩之意?
他甚至直接站到了最前方:
“黎老师,联邦宪法规定,每一个准武者都有权利报名青苗武考。
而且,每一届武考,也都有不少准武者成功进入武院的。”
楚旷的意思很明白——机会始终是在的,就算最终失败,哪有不拼而弃的道理?
黎友元心里暗道麻烦,面色一拉:
“每一届,真血枯竭的准武者何其多,今年其他人都已经签了,你们不要给学校拖后腿。
楚旷同学,我记得你们班张元、张成两人,刚刚进阶武徒,马上要入武道种子班。
这种学生,他们文化课如何,我管都不管。
但你的文化课只有中等,一旦武道不成,哪门课又不小心挂科,学分不足,拿不到毕业证,
不仅升不了大专,连社会文职都很难找。
学校也是为了你好,你父母都不在,没退路的!”
听黎友元提到自己父母,楚旷眼皮一跳。
他勉强克制住了怒意,心底腾起一道熊熊火苗。
什么“不小心”挂科、
“万一”没有毕业证、
“自愿”弃考。
全区第一公立中学。
呸!
楚旷嘴唇蠕动,有些犹豫也许不该说下面的话,但扫了一眼仍在茫然的同学,心里终归是不舒坦,于是开口道:
“最近几年,一中次次蝉联翡翠区‘武院录取率’第一,果然是有原因的。
招生时候,我爸妈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才交了钱。
那是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
许多同学听得目光一动,突然心有戚戚,脸色微沉。
是啊,报名参考的底层家庭准武者少了,学校的武院录取率不是自然就提高了吗?
但这对自己等人公平吗?
“你什么意思!”黎友元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楚旷与其直直对视,毫不退缩:
“青苗武考三年一届,而且年龄越大越难通过。
就算符合年龄,毕业后以社会武者身份参考,难度也会更大。
这一届考核,我必须参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旷眼不见为净,也不管黎友元要说什么,直接滑步溜出了办公室。
“我去劝劝他。”
刘明不想再接受同流合污的“新员工培训”,也不想听黎友元发飙,随便找个理由追了出去。
留下胖子面如肝色,继续对其他同学苦口婆心。
走廊上,刘明追上楚旷,并肩走着。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目光复杂,微微唏嘘:
“我刚来的时候,你知道其他老师都怎么和我说你的吗?
‘痴于武学,性格锐直,简直不像一个学生。’我今天算是懂了。
公立中学这一亩三分地,就算武道种子班的正式武者,也没你锐气。
可是,保住自己就挺好的。
你刚才没必要点破数据的事情,太得罪人了。”
楚旷平静道:“我知道他们倾家荡产,入校学武的心情。”
“好吧,不说这个。”
刘明无奈,低头思索了几秒,指向黎友元的办公室。
“报名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劝。你下面三个月不会太平。
同年级有挑战制度,黎主任提过的张元、张成,本身就是校领导亲戚,肯定会帮他们做些事情,劝你改变主意。
这样吧,我在医院有个朋友,你去开个病假证明,然后自己在家练武。
以后每周末来我家一次,我给你指点武学。
这样应该能安心躲过武考前这一茬了。”
“……谢谢老师。”
楚旷听了,脚步顿住。
他原本有些沉郁的表情,突然一扫而空,眼神灼灼,呲牙一笑,面上多出几分张狂的味道:
“不过,您确实是新来学校,还不太了解。
如果是武考前一个月,他们经过了长时间的源气洗身,体魄大涨,或许还有可能对我做些什么。
但现在,他们不敢。”
楚旷突然抬脚转向,走向分岔路另一端。
那方向,是负责登记、组织挑战的演武处。
“另外,比起等待他们找我麻烦……”
“我更喜欢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