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苏致雅没有想到,江远城依旧十分勤快。
夜幕降临时,就将所有稻谷收割完,她看着空荡荡的稻田,有点发呆。
如果江远城依旧大少爷懒惰,只有她一个主劳动力,绝对还要两三天才能收割完。
“走了,幺姐,发什么呆?”
江远城背起一包稻谷就走,苏致雅赶紧也背了一包跟上那稳健的脚步,忽然想到一个词:夫唱妇随。
俏脸不由得红了,乱想什么呢?娃娃亲都没人当真了!
晚饭时,江远城摊牌:
“阿妈,你身子不好,冷水坑的田地太远,施肥收割都不容易,你看今年都只能种一亩多地,大半田地不得不白送给别人耕种。”
“我想把冷水坑的田和山狗叔的金盏谷田地换过来种,这样在家门口就能种上两三亩多地了。”
其实蓉妈是想过的,只是自己丈夫拒绝过疏堂兄弟换田地的想法,担忧地说:“要是你们阿爸回来不同意怎么办?”
江远城心中冷笑,便宜父亲根本不会回来了。
只不过不能在这个时候让蓉妈更受打击,他早有准备:“我们可以先换三年耕种,这样我去读书时,阿妈就无需为施肥挑担拉车担心了。”
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先打消蓉妈顾虑而已。
江远城去读高中,苏致雅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肯定诸多困难。
若是换了金盏谷,直接挑个肥、提个农药过去就可以管理。
最多花些时间割田埂杂草和山旁灌木,自然也无异议。
江远城雷厉风行,当晚就去找山狗堂叔,以退为进,尝试提出换三年耕种。
果然遭到了一口拒绝,山狗叔对江远城便宜父亲还有满肚子怨气,要换可以,必须换断,还要上村委打证明。
同一集体经济组织的承包田地进行交换,还是比较简单的,只需要签订更换土地耕种承包合同,换一张表格就可以解决。
以防夜长梦多,第二天,江远城就请了山狗叔去把手续办好。
冷水坑蓉妈忙不过来的另一大半田地,正好转让给山狗叔耕种,手续办得十分顺利。
山狗叔心中欢喜,更是提议秧苗也可以就地换了,方便大家都不需要来回挑担跑。
突然间江远城就成了一家之主,也没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愣是加足马力。
请有牛的人家耕了地,还好92年已经有了抛秧没那么辛苦,愣是两三天就把换回来的金盏谷农活干完了。
看着最后一棵秧苗抛落水田里,苏致雅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转头看向江远城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伸手在放田埂上的一个袋子里摸出一包烟,故意板着脸递过去说:“给,奖励你的。”
看到那一包压得有些瘪的烟包,江远城大呼小叫:“姐你不是吧?有烟你不早拿出来?”
这是那时很常见的大前门软装,江远城终究没抵制住尼古丁滋味,取出了一支烟。
不过他想了想,这年轻身子得之不易,还是戒了烟好。
便将整包烟还给苏致雅,说:“我抽一根解解馋就好,烟你帮我收着吧,想抽的时候找你要,我真怕牙熏黑了,这时候还没洗牙的地方呢。”
很自然的点燃了烟,眯着眼透过烟雾看着苏致雅忙碌。
抛秧是比插秧快,但也有些根沾不稳而浮出水田,还需要检查重扶插一阵。
看着那忙碌的身影,江远城感概,幺姐这一生,可说是都在为他活着了,看着他读书,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工作,看着他娶妻……
夜晚,看到终于有了闲暇洗了头发进屋的幺姐,江远城知道得把另一件事办妥了,很平静地说:“幺姐,答应我,你一定要把高中读完。”
苏致雅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江远城突然一把抓住苏致雅晒黑了的手:“幺姐,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去读完大学的!”
苏致雅一把甩开江远城的手,气冲冲地说:“江远城,你成熟点行不行?这个家需要你努力!”
江远城把目光移走,自顾自的说着:“我初三班新来了个插班生,家里也很穷,所以来复读考中专学校,他的哥哥就是个大学生,据他说哥哥到大学后,就再没有用过家里一分钱。”
“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果然苏致雅立即好奇江远城的瞎瓣。
“他告诉我,大学其实很少课,基本就是上午一两节,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的,大学生爱干嘛就干嘛。”
“他哥哥就出去勤工俭学,刷盘子、派传单、搞卫生,结果不但能挣钱供自己读书,还能供弟弟也继续上学。”
对于一直埋在书山中的苏致雅来说,她根本就没听过这些,心头微微加速了:“城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嗯……刷盘子派传单是什么?”
江远城拍了拍后脑勺,自己用的词汇太超前了:“就是给别人打零工,给饭店洗碗,给厂商的产品派发广告宣传单,给旅店搞卫生等等。”
苏致雅心动了,也沉默了。
江远城没有催促她。
半晌苏致雅才幽幽地说:“城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就算只是一两年,阿妈也很艰难的,她腰又不好,她去哪里挣钱供我们都去读书?”
是时候了,江远城说:“你带我去曲洲一中找唐校长,告诉他我们家的困难,让你继续求学,而我……申请休学一年。”
“别急,你听我说完。”
江远城阻止幺姐急着的张嘴。
继续说:“休学一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我在家还是会自修的,而且为了不把学习落下,可以恳请学校让我能够有时间的时候去旁听,这样反而多出一年打基础。”
“放心姐,这样我更有机会考上你去的那所大学,把阿妈也一同带去,我们姐弟俩一同努力,改变命运。”
他把语气激扬起来,给苏致雅画大饼。
果真让苏致雅的呼吸急促起来,她闭上眼,半仰着头,深深的呼吸。
姐弟俩一同努力改变命运,太令人向往了。
但是苏致雅还是摇头了。
学费是个问题不说,上学的生活费也是个大问题,以蓉妈的古板思想,不让江远城去上学,说不定一气之下不肯给她学杂费。
总之一个字:钱。
苏致雅此时最迫切的就是能自己挣点钱,然而苦逼的农村,顶多种些瓜果蔬菜去卖,但也不过挣一点点改善生活的猪肉钱而已。
唯一能够挣多点钱的,就是有人上村收竹木,但现在各地农忙还没有完全停歇,这个别指望了。
想到这,苏致雅两眼亮了一下:“城儿,如果明天开始你天天陪我砍柴到镇上卖,我就同意你休学一年。”
“砍柴?太累了,也攒不了多少钱。”江远城随口说道。
仿佛当头被淋了一桶冷水。
苏致雅瞪着江远城,恨其不争:“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江远城,你还是原来的你啊,太让我失望了。”
苏致雅生气嘴里原来的你,自然是那个懒散的大少爷。
江远城当然听得明白,但他只是笑了笑:“幺姐,别急,山人自有妙计,明天我会让你知道怎么挣钱。”
苏致雅还在生气:“说空话画大饼有用么?”
江远城不再故弄玄虚:“幺姐,明天一早我去镇上买些工具,然后背几包石灰去冷溪上游,晕一批鱼虾,连夜炒成鱼干拿去卖,不就有钱了吗?”
江口村门前有两条大溪汇流。
大主溪是大矿山流下来的,污染的溪水浑浊温热,名沙溪;
另一条大支流则是江姓几个村落往深山里面流出来,清澈微凉,便是冷溪。
苏致雅却吓了一跳:“不行,会污染水质,万一有人喝了毒水怎么办?”
江远城一笑道:“哪有那么可怕,冷溪上游的深山还有十几条山涧支流呢,我们只找一条沟渠大的山涧捕鱼,水流出深山不断汇流,早就净化了。”
听说是到没有人烟的深山去捕鱼,苏致雅稍微松了口气。
石灰水的化学成份她当然清楚,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
江远城明白她的担心,呵呵一笑:“不用担心,到时你看我眼色行事就是。”
“又故弄玄虚了。”
苏致雅却没有笑,“就给你一次胡闹的机会,若是赚不了钱,你得和姐乖乖的去砍柴卖,否则休学一年之事免提!”
“早点睡,我先去把衣服洗了。”
苏致雅挽起木盆,走进了朦胧的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