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东方的洛雷丹

“存在许多世界，还是只有一个世界？这是自然研究中最深奥也是最崇高的问题之一。”

————阿尔贝图斯·马格努斯，13世纪多米尼加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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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安德罗尼卡一边观看着大运河沿途景色，脑海里简单回顾了一下洛雷丹家族的背景，以及威尼斯现在的政治情况。

威尼斯至尊共和国虽然采用共和体制，但政治权力高度集中于一小部分贵族手中，形成北意大利城邦常见的共和寡头统治。共和国的最高立法机构大议会由所有的威尼斯的贵族二十五岁以上男性组成，这些贵族被称为“大人”。通过大议会，贵族们共同商讨国家大事，制定法律和政策，选举执政官等重要官员。

在大会议之内还设有多个分支机构，其中包括：

1.掌握立法权，主要负责制定金融、商业和外交政策方面的法律的参议院，由大约三百名三十五岁以上的大人组成；

2.掌握最高司法权，的四十人委员会，其进一步分为刑事审判四十人委员会、旧民事审判四十人委员会和新民事审判四十人委员会，分别负责总督辖区和大陆领地的刑事和民事审判；

3.代表社区和国家的利益，负责监督公共事务的公共辩护人办公室；

4.以及为了对抗可能颠覆共和国政体阴谋而设立的十人委员会，其权力极为广泛庞大，可以替换法官、甚至处死总督。

大会议通过多轮的选举和抽签选举出共和国终身制的最高领导人总督，其可以颁布法律、是军队最高指挥官。而日常政务和执行大议会的决策的工作，则由总督以及大会议选举出的数名执政官联合组成的执政官会议负责。

然而近数十年来，随着威尼斯势力和商业利益的不断扩大、需要日常处理决断的事务越来越多，总督的权势也愈加庞大。与权力聚拢在总督此同时发生的，是巨大的财富和权势快速向几个核心豪门聚拢，其中洛雷丹家族便是近数十年崛起的豪门之一。

洛雷丹家族自1297年以来便一直占据威尼斯大议会中的世袭席位。与许多威尼斯贵族一样，洛雷丹家族也参与了利润丰厚的丝绸和香料贸易，从而增加了他们的财富和影响力，通过威尼斯的海上势力扩张，他们的商业贸易网络触角遍及地中海沿岸甚至深入中东和印度。

受马可·波罗前往中国的影响，早在14世纪20年代，威尼斯商人就纷纷涌向波斯（威尼斯自1324年起在大不里士设有自己的领事）、印度和中国，并在那里成立了贸易公司。

洛雷丹家族也不甘人后，乔瓦尼·洛雷丹和佛兰切西诺·洛雷丹二人曾组织庞大的商团去过中国和印度从事贸易很多年，在从遥远的东方平安回到威尼斯后，用带回的珍奇宝物赚取了惊人的财富，进一步奠定了洛雷丹家族贸易豪门的地位。

洛雷丹家族由东方贸易而积累的巨额财富和随之而来的政治影响力，让家族子弟们纷纷从政，担任了共和国许多重要职务。而这当中最为出名，也是当今家族最有威望的，莫过于彼得罗·洛雷丹了。

彼得罗·洛雷丹出生于1372年，是威尼斯最战功赫赫的海军将领，目前担任共和国海军总司令，执掌着这整个欧洲最强大的舰队。

就在去年的1416年，他率领威尼斯舰队于加利波利决定性全歼了奥斯曼海军，逼着骄傲的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与威尼斯人开启议和谈判——这场旷日持久的和谈，中间协调人正是东罗马帝国皇帝，曼努埃尔二世·巴列奥略。

而彼得罗·洛雷丹与巴列奥略的关系则不仅如此，他曾在1403年护送曼努埃尔二世从西欧乘船返回君士坦丁堡，在那数周的旅途中与多学多智的皇帝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两人时不时会有书信的往来，而直到亚该亚战役使得双方关系转冷前，东罗马帝国一直是威尼斯人在东方亲密的伙伴，曼努埃厄凭借其与穆罕默德苏丹良好的私人关系帮助威尼斯人调和他们与奥斯曼人的关系。

正是有此渊源，作为在君士坦丁堡、塞萨洛尼基和摩里亚等帝国领地有着许多贸易往来，又与东罗马帝国皇室私交紧密的洛雷丹家族第一个向安德罗尼卡表示善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这层关系，正是安德罗尼卡所需要借助的。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在贵族们的觥筹交错之间，有着他迫切需要获取的东西。

在安德罗尼卡的沉思中，船只来到了此次的目的地。

洛雷丹府邸的外墙以洁白的大理石砌成，岁月在其上雕刻出细腻的纹理，与运河的波光粼粼相映成趣。府邸的正面矗立着几根雄伟的科林斯式圆柱，支撑着宽敞的阳台，阳台上雕刻着繁复的图案，既有古典的神话故事，也有威尼斯特有的海洋元素，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不凡的艺术品味与无比的财富。

府邸的门廊上悬挂着精美的织锦帷幔，随风轻轻摇曳，门楣上雕刻着洛雷丹家族的徽章，金光闪闪，彰显着家族的尊贵与力量。大门两侧，站立着身着华丽制服的守卫和等候一旁的侍者。

装饰华丽的船只轻轻靠岸，侍者们迅速而有序地搭起一座精致的水上桥梁，连接着船与府邸的陆地部分。安德罗尼卡踏上这座桥梁，洛雷丹府邸的大门缓缓开启。

一位身着鲜亮服饰，全身装饰着璀璨金饰的年轻男子从门口迎了上来。他的金色长发被精心梳理得一丝不苟，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脸庞上细致地涂抹了脂粉，使得肌肤呈现出无瑕的光泽，身上则散发着淡淡的香水气息。

“尊敬的专制君主，我是雅克莫·洛雷丹，彼得罗之子，很荣幸能够代表洛雷丹家族迎接您的到访。家父因公务不在城里，特意叮嘱我。”雅克莫举止优雅的施礼。

安德罗尼卡按照意大利当下的贵族礼仪，右手伏在左胸，微微屈身致意道：“请让我对贵家族的热情表达感谢，希望能够度过一个美妙的下午和晚上。”

在雅克莫的引领之下，安德罗尼卡缓缓步入这座宏伟的府邸。自大厅那装饰华丽的墙壁起始，直至走廊的深远尽头，琳琅满目地陈列着无数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品与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

雅克莫以一种难掩自豪的语气，精心挑选了几件最为值得称道的珍宝，逐一向安德罗尼卡介绍：“这是我的祖父于七十年前从东方的中国带来，宫廷里的御用珍贵瓷器，是北京汗八里的忽必烈大汗赏赐给祖先，以酬谢他挫败了一场宫廷阴谋。”

安德罗尼卡看着摆放在他面前的青花龙纹梅瓶。虽然他不是艺术专家，分不清官窑和民窑的区别，但是瓶子上明晃晃的‘洪武三年制’五个汉字还是认识的。

忍住笑意，安德罗尼卡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我们拥有整个世界上最庞大的东方贸易网络，从扬州、泉州、北京、撒马尔罕、大不里是、伊斯法罕、德里、巴士拉、亚历山大港的货物通过我们的贸易公司流入威尼斯，再出售到整个欧洲。”

回忆了一番历史，安德罗尼卡淡淡的说道：“我听说将北方鞑靼赶走的中国皇帝，洪武陛下颁布了禁海令，关闭了泉州的港口，不允许任何外国船只到中国贸易。”

雅克莫精致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正准备继续吹嘘家族功业的话卡在了嘴边。

不过安德罗尼卡马上就缓和道：“不过在禁海令下，贵家族还能够从中国获取如此多珍贵的货物，足以证明您的贸易公司网络发达。塞萨洛尼基不会拒绝与如此优秀的公司合作。”

此言一出，雅克莫的表情顿时舒展，从一时的卡顿中恢复了一贯的优雅。在接下来的介绍中，他的语气少了几分炫耀而多了几分诚恳。

不久之后，两人步入了二楼那装饰典雅的会客厅。在这里，身着华服的男女贵族们或优雅地坐在精致的靠椅上，或倚立于装饰着精美窗帘的窗台前，他们或轻声细语，或开怀畅谈。

雅克莫将厅内的众人一一介绍给安德罗尼卡。

来到一个棕发雄壮的中年男子面前：“这位是曼托瓦的让佛朗切斯科·贡泽加大人，他是曼托瓦的市民官，也是知名的佣兵队长，刚刚从战场上胜利归来。”

来到一个五官与雅克莫有几分相似，同样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年轻男子面前：“这位是我的堂兄，阿尔维斯·洛雷丹大人，刚刚成婚，马上准备他的第一次出海。”

来到一个年纪稍长，长相文雅的男子面前：“这位是我的姐姐的未婚夫，弗朗切斯科·巴巴罗大人，他刚刚从帕多瓦大学毕业，修得哲学学士。”

来到一个长相冷峻的年轻男子面前时，雅克莫表情微微一变：“这位是多米明哥·佛斯卡里大人，他的父亲是我们共和国伟大的元老，佛朗切斯科·佛斯卡里大人。”

安德罗尼卡向这为首的四位在场身份最为显赫、与洛雷丹家族关系最紧密的贵族一一致意，在与多米明哥握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刻有精美家徽，正中印着‘D·F’两个字母的金色戒指。

在寒暄的同时，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站在这些尊贵男士身后的一群小姐，其中一位长相秀丽、气质出众的少女尤为引人注目，她宛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瞬间吸引了安德罗尼卡的全部注意力。

自从穿越以来，无论是在塞萨洛尼基还是君士坦丁堡，安德罗尼卡都都邂逅了众多女性，她们之中不乏拥有甜美面容的女佣与姿色绝佳的贵妇。

然而，这位少女却与众不同。

她的美丽固然令人心动，但更令他为之瞩目的是她那份独特的神态，那是一种纯真无瑕、清新脱俗的气息，激起了他久违的、如同初恋般的悸动。

而当他悄悄投去目光时，也敏锐地察觉到，那少女正以同样好奇且略带羞涩的眼神回望着他，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交汇，又各自移开。

雅克莫继续为安德罗尼卡介绍了剩下在场的男士和小姐，安德罗尼卡没有在意剩下来的介绍话语，他的心思已全部聚焦在刚刚的那位少女身上了。

有时候人不得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件事情。

直到小姐们快介绍结束完毕，雅克莫最后带着安德罗尼卡来到她的面前：“这位是索菲亚·贡泽加小姐，是让佛朗切斯科·贡泽加大人的妹妹，芳年十五，是曼托瓦市最灿烂的花朵。”

安德罗尼卡能感受到身后不少男士的目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毫无疑问这位美丽动人的索菲亚小姐便是今晚所有人的关注点。

“欢迎您的到来，安德罗尼卡殿下，您为这座本就明亮的府邸又增添了一束光明。”索菲亚小姐拎起裙摆，身体微微前倾，向安德罗尼卡行礼，不经意间露出锁骨下雪白的肌肤。

索菲亚拥有一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人心，又带着一丝不可言喻的神秘。

“谢谢您的赞誉，美丽的贡泽加小姐，您的明媚微笑温暖了我这个远道来客疲惫的心灵。”

安德罗尼卡向她微微屈身行礼。抬起头时，在四目再次交汇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同时还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涩。

总计有十二名男士和十二名贵族小姐参与这次欢迎安德罗尼卡的宴会，他们都来自威尼斯的贵族家族。

在中世纪西方，宴会之风盛行于贵族阶层，无论是庆典还是日常，他们常常以各种名义相聚一堂，吃饭、跳舞、交谈、社交。因此尽管此次宴会名义上是为了欢迎安德罗尼卡的到来，除了对安德罗尼卡表示友好外，主要目的还是让贵族们完成他们之间定期社交的传统。

尽管是首次涉足西方贵族的宴会场合，安德罗尼卡却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对这类贵族社交活动应对自如。他凭借幽默风趣的语言、恰到好处的夸张修饰以及生动形象的比喻，将东方最新的动态娓娓道来，吸引着每一位好奇听众的注意力。

他的话语仿佛拥有魔力，让众人沉浸在他的叙述之中，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叙述视角，时而为成功抵御穆罕默德苏丹的入侵而欢欣鼓舞，时而为亚该亚城下激烈的战斗而紧张揪心，时而为安德罗尼卡侥幸逃生而暗自庆幸，最终在攻占格拉伦扎城堡的辉煌胜利中共享喜悦与振奋。

在这被故事深深吸引的人群之中，索菲亚也瞪大了她那明媚如星辰的双眸，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安德罗尼卡那扣人心弦的世界里，仿佛自己身临其境。

一个侍者悄悄走到雅克莫耳边，轻声汇报了几句，随后雅克莫便趁着空闲的时间以抱歉语气说道：“大人们，小姐们，安德罗尼卡殿下，抱歉让你们从如此生动的故事中回到现实，但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各位入座就餐。”

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悄然暗淡，府邸内已悄然点亮了盏盏烛火，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在侍者们的引领下，众宾客纷纷向主会餐厅走去，而安德罗尼卡则快步轻巧的来到领路的雅克莫旁，在此间主人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雅克莫浮现出了一抹奇妙的表情，他用玩味的笑容朝安德罗尼卡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