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康斯坦茨会议

‘上帝是我的见证，我从来没有教导或传讲那些假伪的证人对我所作的虚假证词。上帝知道我所有讲道和写作的唯一目的是使人从罪中悔改。在我迄今为止所写、所教和所传福音的真理中，我现在将快乐地死去……

至于占据教皇宝座的敌基督，很明显，一个与基督背驰的教皇，就像任何其他无耻变态的人一样，是常理所认定敌基督……上帝啊，天主啊，现在议会甚至谴责您的行为和您的法律是异端，因为当我们受到严重压迫时，您也曾作为公正的法官向您的父亲提出过你的主张，为受到压迫的我们树立了榜样……

我，扬·胡斯大师，戴着镣铐，身陷囹圄，现在站在今生的岸边，期待着明天会有一场可怕的死亡，我希望这场死亡能清除我的罪恶，在我自己身上找不到异端，全心全意地接受任何值得相信的真理。’

————杨·胡斯，《康斯坦茨会议上的证词》，14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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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罗尼卡与卜列东于8月17日自威尼斯启程，向北穿越了雄伟壮丽的阿尔卑斯山脉，随后踏入了南德意志那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最终抵达了风景如画的康斯坦茨市。

这座城市不仅坐拥着举足轻重的天主教主教区，更是当前天主教界最为关注的核心焦点——正在此隆重召开的“康斯坦茨会议”的所在地。

当卜列东和安德罗尼卡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于1417年10月5日抵达康斯坦茨时，老练的罗马外交官尼古拉斯·尤达莫约尼斯在城中下榻的宾馆里与他们会见。

作为帝国全权大使，尼古拉斯从前年便周游欧洲各国，为东罗马帝国争取支持。最近大半年来，他一直代表帝国参加康斯坦茨会议。

卜列东与尼古拉斯是旧识，二人曾在莫雷亚行省一同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关系非常融洽，彼此都是帝国难得的外交人才。

尼古拉斯知道他们经过长途跋涉身体疲惫，带着他们在康斯坦茨短暂休整了两天恢复身体后，尼古拉斯才坐下来向卜列东和安德罗尼卡具体介绍了当前形势，以及邀请他们前来的原因。

根据尼古拉斯的介绍，安德罗尼卡了解到，康斯坦茨会议已持续近三年。起初，会议的主要目的是结束因阿维尼翁教皇时期后的混乱而产生的三位教皇并存的局面。

1377年，教皇格雷戈里十一世重返罗马，随后于1378年去世，其继任者教皇乌尔班六世的选举充满争议，导致多位红衣主教叛离，并于1378年在阿维尼翁另选了一位对立教皇。

天主教世界一分为二，一部分主教支持罗马、一部分支持阿维尼翁，而世俗的君主也纷纷站队借机牟利，分裂严重撕裂了教会的名誉，也动摇了教会超凡的地位。

教会分裂三十年后，对立双方召开比萨会议，试图通过废黜两位自封的教皇并选举新教皇来解决这一僵局。

虽然会议成功选举了第三方出任新教皇，即亚历山大五世及其继任者反教皇约翰二十三世，他们也获得了广泛的支持，但阿维尼翁和罗马的教皇事后反悔并未按照约定退位，造成分裂进一步的扩大。

天主教教会一时间多出来了三位自封的教皇：罗马的格雷戈里十二世、阿维尼翁的本笃十三世和比萨会议的约翰二十三世。

因此，包括天主教绝大部分主教、法国国王、德意志国王和匈牙利国王（后来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蒙德在内的许多人，都呼吁召开另一次会议来解决动摇教会根基的这一根本问题。

于是，在1414年11月16日，反教皇约翰二十三世在康斯坦茨召开了这次会议。由西吉斯蒙德皇帝亲自主持，这场几乎所有重要的主教都有参加。

在西吉斯蒙德的支持下，康斯坦茨会议建议所有三位自封的教皇退位，并另选一位绝大部分主教都可以接受的候选人成为新教皇。

格雷戈里十二世随后向康斯坦茨派遣了代表，并授予他们全权召集、开幕和主持大公会议；他还授权他们呈交他的教皇辞呈。这将为结束西方教会大分裂铺平道路。

1415年7月4日，格雷戈里十二世的退位诏书在集会的主教们面前正式宣读。随后，马拉泰斯塔王子告知会议，他受教皇格雷戈里十二世的委托，有权代表教皇辞去教皇职位。

主教们投票决定立即接受两位教皇的退位。随后，剩下的反教皇约翰二十三世也被废黜。然而，随后的会议成员担心过早选举出新的教皇，会限制对教会紧迫问题的进一步讨论，因此推迟选举新教皇。

然而，在选举新教皇之前，另一件有争议的事情被提交给了会议——扬·胡斯的异端审判。

扬·胡斯大约出生于1369年，他自幼家贫，但天赋异禀，曾在教区学校接受教育，后来进入布拉格查理大学进修神学。1396年，胡斯毕业于布拉格查理大学后留校任教，并很快升任校长。

在此期间，他积极批评当时天主教会的腐败和道德败坏。他对教会中的财富积累和世俗化现象感到不满，认为教会占有大量土地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主张没收教会财产并归还给公众，回归基督教的原初纯粹。

他强调信仰的个人化和对圣经的直接解读，主张教育圣职人员和信徒，使他们能够理解圣经和宗教教义。他反对天主教会的傲慢和对权威的绝对服从，主张教会内部的改革和减少教会特权。

同时，他还提出了许多改革宗教的措施，如简化宗教仪式、提倡宗教平等等。

天主教教会视胡斯的言论为异端，将其视为异教徒，于1411年，革除了他的教籍。在康斯坦茨会议召开后，胡斯最初在获得了西吉斯蒙德皇帝亲自做出的，保障其人身安全的承诺后，被传唤到会议。

经过几次神学辩论，胡斯及其追随者坚决反对保守派主教的指控，后来被大会的主教们判定为异端，并被移交给世俗法庭审判。

1415年7月6日，康斯坦茨会议上的世俗法庭判处他被烧死在火刑柱上。

由于西吉斯蒙德皇帝在公教会的压力下，未能践行他的承诺，放弃了保护胡斯任由其被处死，这一行为被波西米亚数量众多的胡斯信徒视为令人发指的背叛。

不满和叛乱的种子开始在神圣罗马帝国各地蔓延，其中尤以布拉格的市民最为愤怒。

此乃后话。

1416年3月底尼古拉斯抵达时，会议正处于选举下任教皇的关键阶段。

许多候选人的名字被提了出来，每个名字背后都有重量级人物的支持，参与竞选教皇的人选背后不乏诸如意大利老牌贵族家庭、有影响力的红衣主教、欧洲君主如法国国王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蒙德。

在会议中，尼古拉斯以其极具天赋的社交才能而闻名。他在任何场合下，总能读懂气氛，说出最让听者悦耳的话。

他一到达会议，就锁定了教皇选举中的决定性人物是西吉斯蒙德皇帝，并集中精力与这位同样喜欢交际的大人物结交。

由于尼古拉斯的刻意结交，西吉斯蒙德也需要一个有着官方身份可以到处活动的人协助他完成一些私下的协商，两人很快形成了亲密的友谊和工作关系，由尼古拉斯在幕后帮助西吉斯蒙德说服对选举有重要影响的人物。

正是在尼古拉斯的帮助下，西吉斯蒙德青睐的候选人、48岁的牧师奥托·科隆纳成为了大多数选举人青睐的对象，目前已经获得了绝大多数主教的支持，如无意外将成为下任教皇。

成功结束西方教会大分裂绝非易事，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外交技巧——这一结果无疑将为西吉斯蒙德在整个天主教世界带来巨大的声望和权威。

随着在国内地位的巩固和自己的候选人即将胜选教皇，西吉斯蒙德现在可以将精力集中在策划对奥斯曼人的下一次十字军东征上了。而这，也是尼古拉斯愿意与西吉斯蒙德合作的关键因素。

作为曾经1396年的尼科波利斯十字军的发起者、赞助者和主帅西吉斯蒙德亲历了那场惨败，差一点就被奥斯曼的追兵给俘虏。尽管军事上全军覆没，西吉斯蒙德却并未罢休。

在此后的时间里，一直积极赞助一切反奥斯曼势力，想方设法将各路基督教的力量团结在他的旗帜下，筹划发起新的十字军解决奥斯曼的威胁。

为此，他于1408年创立了龙骑士团，这是一个模仿十字军东征模式的军事组织，号召其成员捍卫十字架，与基督教的敌人，主要是奥斯曼人作战。

尼古拉斯向安德罗尼卡分析其动机，认为西吉斯蒙德如此热衷于十字军，也并非仅出于宗教上的狂热，同时也是为了满足其世俗的需求。

作为神圣罗马帝国卢森堡家族的继承人，西吉斯蒙德虽然继承了其父亲的皇位，但是根基一直非常不稳，此前一直与其弟弟争夺皇位，虽然勉强获胜却至今尚未获得教皇的正式加冕。

与此同时，他长期被迫和帝国内部反对他统治的各路诸侯抗争，而其唯一控制的大本营匈牙利则直接暴露在奥斯曼的兵锋威胁之下，经常遭到奥斯曼骑兵的越境侵袭和损失，令他的实力受损。

而通过组织十字军东征，一方面西吉斯蒙德可以借此团结帝国和东欧的封建领主和骑士，增强其凝聚力，有助于巩固他的统治地位‘’另一方面可以借助十字军东征来打击奥斯曼的实力，维护其匈牙利的边境安全。

更不用说，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如果能够成功完成十字军东征解救君士坦丁堡的伟大盛举，将极大提升他个人的威望和权力，将能有效摆脱帝国内部诸侯对他的掣肘。

而想要实现十字军东征的胜利，君士坦丁堡可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最近东罗马帝国在亚该亚军事行动的成功无疑提高了它在西吉斯蒙德眼中的地位，所以当尼古拉斯请求他接见名义上由皇帝曼努埃尔二世之子、塞萨洛尼基的专制君主安德罗尼卡率领的罗马代表团时，这位皇帝欣然同意。

至于尼古拉斯为何需要将安德罗尼卡从威尼斯一路带到康斯坦茨与西吉斯蒙德会面，原因很简单。

罗马人的皇帝曼努埃尔二世虽然委托尼古拉斯在欧洲协调各方诸侯，促进新的十字军的发起，但是一向谨慎的曼努埃尔命令禁止尼古拉斯作出任何就东罗马帝国参与十字军东征的书面承诺。

这一点，在曼努埃尔二世与西吉斯蒙德一世之间的往来信件中都有提及。

对于尼古拉斯来说，他完全理解皇帝的立场——十字军东征是否能组建、是否能成型、是否能够获胜距离遥远且充满不确定性；而奥斯曼人就近在咫尺，一旦下定决心不计成本完全有能力彻底摧毁帝国。

在情况明朗之前，谨慎行事、不留下明确的文字把柄、不激怒奥斯曼人本身并无过错。

然而，尼古拉斯也清楚，一向以务实、灵敏著称的西吉斯蒙德皇帝非常清楚君士坦丁堡的重要性。

只有君士坦丁堡的配合，才能够与十字军的海军一起切断奥斯曼人鲁米利亚和安纳托利亚之间的联络，进而极大增强击败奥斯曼人的可能。

因此在任何十字军组建的严肃讨论开始之前，西吉斯蒙德需要获得东罗马帝国某种官方的承诺。这个承诺尼古拉斯无法提供，他需要一个身份尊贵、有绝对可信度、又愿意配合自己的皇室一起说服西吉斯蒙德。

还有比曼努埃尔二世之子、塞萨洛尼基的专制君主更合适的人选吗？

尼古拉斯一听说安德罗尼卡抵达威尼斯，就知道他说服西吉斯蒙德并启动十字军东征的唯一机会已经到来。

而现在他需要的，是说服眼前的这位年轻专制君主参与到他的计划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