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疯狂的先知

‘一同从水中拉起渔网,

齐声唱起悠扬的歌谣,

将铁器锻造成精美的蕾丝,

共同耕耘这片土地,

共享那甜蜜的无花果,

共同说道:“一切都要在一起分享,

除了那心爱之人的脸颊”’

————齐姆·希克梅特,《谢赫·贝拉丁的传说》,193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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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东罗马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与共治皇帝约翰一边在君士坦丁堡积极准备他们的收复伯罗奔尼撒战役、返回了塞萨洛尼基的安德罗尼卡开始将他的计划一一付诸于行动,与此同时,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也已整装待发,他麾下的军队如同汹涌的潮水,无情地侵入了多布鲁贾行省——一片复杂多变、山峦起伏的地区。

多布鲁贾行省,这片土地既狂野又崎岖,北接多瑙河的浩渺水流,东临黑海的壮阔波澜,南部与西部则与广袤的保加利亚紧密相连。

这里的自然景观丰富多样,南部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连绵起伏的丘陵以及宁静的湖泊,而北部则是广袤的丘陵、辽阔的草原以及低洼的沼泽地。

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是土耳其人、保加利亚人和瓦拉几亚人的后裔,他们各自拥有着独特的文化与传统,共同编织着这片土地的多元色彩。

多布鲁贾行省,这个历史上一直处在战略十字路口的地区,几个世纪以来始终面临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与入侵。

这些持续的挑战铸就了当地人民坚韧不拔的精神,他们崇尚武力,充满叛逆精神,这让他们的统治者深感头痛。许多的多布鲁贾人自认为自己是传奇农民领袖,伊瓦伊洛的骄傲传人,伊瓦伊洛曾在西元1270年代勇敢地团结人民,共同驱逐蒙古侵略者,并一度登上保加利亚帝国的沙皇宝座,但最终却惨遭贵族背叛,不幸陨落。

多布鲁贾行省历尽战火,疆域在周边民族中不停的换手,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在保加利亚帝国崩溃后,多布鲁贾成为新兴势力奥斯曼人和瓦拉几亚人的角斗战场。

最终,奥斯曼人击败了瓦拉几亚人,将多布鲁贾行省这片战略要地纳入囊中。然而,瓦拉几亚的公爵,伟大的米尔恰,虽然暂时失败,却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渴望有一天击败奥斯曼人再次将其据为己有。

在这场纷争的漩涡中无数多布鲁贾人自愿或被迫的卷入其中,在这吞噬了无数生命和未来的漩涡里,一个名叫伊万的年轻保加利亚牧民成为其中一员。

伊万出生于多布鲁贾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庭,在奥斯曼人征服这片土地之前,他过着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奥斯曼人的到来最初并未改变他的生活,作为地方有名望的大族,他的父亲被奥斯曼人招募为税务官,皈依了逊尼派伊斯兰教,并改名为奥马尔,很快成为奥斯曼人统治阶层的一部分。

伊万的童年时光既舒适又充满学习机会,他父亲的特权地位让他有幸接受教育,并有机会接触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教义。

然而,突然爆发的奥斯曼国持续十余年的王位争夺战——那个政治动荡、社会崩溃的黑暗时代,如同一只无情的巨手,狠狠地扼住了多布鲁贾的咽喉,也彻底粉碎了伊万的美梦。

1402年,雷霆苏丹·巴耶济德在安卡拉被帖木儿击败,奥斯曼国随之陷入混乱与内斗的深渊。这一时期被后世称为奥斯曼空位期,米尔恰趁机发难,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奥斯曼运动。1403年,他成功夺取了位于多瑙河口的热那亚堡垒基利亚,到1404年,他的势力范围已经基本吞并了陷入无政府状态的多布鲁贾行省。

在奥斯曼大空位期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多布鲁贾的土地被各路势力反复蹂躏,奥斯曼王子与瓦拉几亚人的军队在这片土地上你来我往,相互掠夺与敲诈,当地的民众成了他们刀俎之下的鱼肉。

死亡与饥饿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伊万的世界也在他眼前轰然崩塌。他的许多朋友和邻居惨遭杀害或饿死,更多的人被迫逃离家园和田野,躲进茂密的沼泽和森林中寻求一线生机。伊万是少数几个侥幸逃脱厄运的人之一。

伊万在附近的森林中依靠着微薄的食物供给和顽强的毅力,艰难地度过了数年的流亡生活。当战争终于尘埃落定,新苏丹穆罕默德宣布登基时,伊万却得知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他的父亲早已在为失败的王位宣称者苏莱曼作战时战死,而他的母亲和妹妹则下落不明。

由于父亲支持的宣称者最终战败,他们的家园和特权被新苏丹穆罕默德无情剥夺。家庭税务官的特权被赐予了一位来自安纳托利亚的老加齐战士,这位战士冷酷无情、粗鲁蛮横,不会讲保加利亚语,不关心当地的福祉,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肆意剥削贫困的当地人。

如今,伊万已是无父无母、一无所有。在一个曾经受过他父亲恩惠的善良幸存者的帮助下,他得以以牧民的身份暂时糊口。

然而,他的新生活与他童年时的美好生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长时间地辛勤劳作,却只能换来微薄的报酬,勉强维持生计,肚子总是饿得咕咕叫。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数多布鲁贾幸存者的愤怒与痛苦愈发强烈,伊万对失去的美好生活和看似黯淡无光的未来充满了深深的哀伤与无尽的哀悼。

正是在这片充满潜力且酝酿着无数不满的土地上,革命性的智者贝拉丁选择了多布鲁贾作为他发动起义的起点。

贝拉丁于1359年出生于一个特殊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土耳其穆斯林加齐战士,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位希腊东正教徒。他的早年生活如同一幅宗教共存的画卷。

贝拉丁的成年生涯始于奥斯曼军队中的军事法官卡迪之职,而后他深入探索神学的奥秘,在科尼亚与开罗的神学学府留下足迹,甚至远赴波斯融入到神秘的萨法维什叶派穆斯林社群,从中汲取智慧与启迪。

在与各宗教信仰的广泛接触过程中,点燃了贝拉丁内心的思想火花,特别是在什叶派神秘主义的教义中,他找到了灵感,进而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泛神论信仰——“存在的一体”教义。

他严厉批判脱离了上帝旨意而人为创造的社会阶层,他认为这些刻意创造的阶层阻碍了每一个个体与上帝一体共存的终极目标。因此贝拉丁积极倡导穆斯林与基督徒间的绝对平等,主张废除私有财产,构建以平等的社区和公有制的社会蓝图。

在奥斯曼国权力真空的动荡时期,贝拉丁在王位争夺者,控制着鲁米利亚的穆萨王子麾下担任首席军事法官。

凭借这一显赫地位,贝拉丁不遗余力地宣扬自己的信仰,吸引并汇聚了一群忠诚且充满激情的追随者。他将肥沃的土地从高门贵族剥离,慷慨地赐予忠诚的普通战士和穷困民众,这一举措不仅加深了他在民众心中的威望,也使得他的教义被鲁米利亚许多民众所接受和传播。

然而,随着穆萨王子在1413年被穆罕默德一世击败,贝拉丁也遭遇了流放伊兹尼克的命运,其追随者、以及那些被赐予土地的民众一瞬间就失去了他们所短暂拥有的土地。

穆罕默德苏丹的这一举动引发了广泛的愤怒与不满,加之奥斯曼社会内部因战争而失去财产的战士、失权的官员、重负下的农民、破产的商人与工匠数不胜数,贝拉丁更加坚信奥斯曼统治的崩溃已近在咫尺。他视在奥斯曼家族废墟之上建立一个全新且平等的世界为己任。

1415年,贝拉丁暗中逃离流放地伊兹尼克,携同忠诚的追随者前往锡诺普,意图高举革命的旗帜,如同野火般在鲁米利亚与安纳托利亚的土地上播撒他的信仰火种。

自锡诺普港扬帆,他穿越黑海抵达瓦拉几亚,在那里找到了渴望在奥斯曼领土制造混乱的支持者,瓦拉几亚公国的公爵,伟大的米尔恰。在米尔恰的资助下,贝拉丁于1416年夏,在多布鲁贾的德里奥尔曼地区(意为“狂野之森”),正式举起了反抗奥斯曼统治的大旗。

德里奥尔曼以其广袤无垠的密林著称,是贝拉丁熟知的战场。他深知当地人的苦难,也明白如何赢得他们的支持,更意识到这片崎岖之地能有效削弱穆罕默德大军在人数上的优势。

与此同时,为了响应贝拉丁,他的追随者在伊兹密尔和萨鲁汉也同时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起义,由他的首席弟子博尔克鲁杰·穆斯塔法领导。

这场叛乱汇聚了来自社会各阶层的力量:不满的加齐人、失去土地的西帕希人、神学院学生、犹太商人、水手、工匠、穆斯林与基督教农民,形成了一个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各个民族、各个信仰的大起义,整个社会的各个角落都燃起了反抗的熊熊烈火。

伊万早已知晓贝拉丁是一个公正、睿智与备受尊敬之名的智者,他被其教义深深吸引。因奥斯曼王子间的残酷争斗而失去一切的伊万,起义肇始便毅然拿起武器加入了新生的起义军。

他因熟读经书、又通文字而被任命为百夫长,负责指挥一支由百余名曾在奥斯曼军队中历练的士兵组成的分队。

从起义的一开始,起义军就意识到想在正面战场上与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奥斯曼大军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他们选择了游击战术,准备利用多布鲁贾的茂密森林和复杂的地形,对奥斯曼军队实施两翼与后方的突袭,破坏其后勤补给线,同时避免正面决战。

伊万凭借其敏锐的战略眼光与坚决的起义决心,迅速在叛军中崭露头角,成为贝拉丁起义的关键人物。

面对这一威胁,深谋远虑且意志坚定的穆罕默德苏丹迅速意识到贝拉丁叛乱对其统治的严峻挑战。他毫不犹豫地从塞萨洛尼基北上,亲自率领大军前往多布鲁贾,决心扑灭这场反叛之火。同时,他命令安纳托利亚当地的各总督立即镇压当地的叛乱。

然而,命运却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穆罕默德因在塞萨洛尼基营地遭遇夜雨而患上感冒,在率大军前往多布鲁贾的艰难旅途中病情恶化。7月中旬,当大军抵达德里奥尔曼郊外时,穆罕默德突发高烧,尽管营地军医全力救治,但治疗反而使苏丹的病情加剧。服用军医开具的药水后,穆罕默德陷入昏迷,大部分时间处于无意识状态,无法言语或下达命令。

苏丹的昏迷使得奥斯曼军队陷入停滞。缺乏苏丹的明确指令,任何贝伊或将军都不敢擅自指挥军队。军营中逐渐流传起苏丹可能不久于人世的谣言,恐慌与混乱迅速蔓延,军队士气跌至谷底。

正值穆罕默德卧床不起之际,贝拉丁抓住了巩固地位的机会。他储备物资,在德里奥尔曼建立防御工事,并派遣起义军骨干深入保加利亚发展起义组织,引发骚乱。

当穆罕默德在医生全力以赴下地从昏迷中苏醒时,已是8月中旬,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已悄然流逝。军队的无所作为导致局势愈发混乱,许多士兵无视军令和纪律,擅自离营掠夺周边地区,进一步加剧了当地民众对纪律涣散军队的不满。

与此同时,贝拉丁的叛乱如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至保加利亚北部。在他的教义鼓舞下,不满的农民与底层武士纷纷起义,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手中夺回土地。

在安纳托利亚,伊兹米尔的叛乱同样肆虐。艾登的总督亚历山大在带兵平叛的路上遭遇伏击身亡,其麾下的四千大军或被屠杀、或投降、或溃散。

意识到自身的虚弱,穆罕默德召来了他唯一信赖的大维齐尔,巴耶济德。作为自安卡拉战役以来一直坚定支持穆罕默德的盟友,巴耶济德出身卑微,对王位毫无觊觎之心,其权力和地位完全依赖于穆罕默德的恩典。在穆罕默德眼中,巴耶济德是在他缺席时带领奥斯曼大军的最佳人选。

尽管穆罕默德的选择看似明智,但仍在一定程度上拖延了行动。巴耶济德已前往在安纳托利亚的布尔萨集结大军,准备进军镇压聚集在伊兹米尔的叛军。

在接到穆罕默德的命令后,巴耶济德不得不放弃原有计划,名义上将军队托付给年仅十二岁的王子穆拉德。处理完所有重要事务后,巴耶济德迅速北上前往穆罕默德的营地。一到那里,他便着手整顿军营,斥责因长期懈怠而变得懒散的贝伊与士兵,迅速恢复了军营与军队的秩序与纪律。

不久之后,巴耶济德凭借其铁腕手段与卓越智慧,在短时间内重新整顿了奥斯曼军队的队形,恢复了士气与战斗力。

拖延已久的奥斯曼战争机器终于再次转动起来,准备对叛军发起总攻。这支重新出发的军队迅速平定了周边的城镇与村庄,在此过程中杀死了大量叛军并俘虏了众多人员。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胜利,他们的信心倍增。

在从俘虏口中得知贝拉丁的下落后,巴耶济德于1416年9月23日率领由一万三千名身经百战的勇士组成的奥斯曼大军主力,深入德里奥尔曼的密林之中,那里据说是贝拉丁的主要作战据点,也是贝拉丁本人的藏身所在。

为了他的苏丹,也是他的挚友,巴耶济德决心以重兵突击的方式一举平定这场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