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必须要考虑这是不是自己此生仅有的机会。
是如黔庶一般默默无闻的死去,被抽去脊梁,被剥掉尊严,还是如同一个真正的士人,一个真正的贵族一般!
“我可不是什么世卿世禄之家。”力士哼哼了一声嚼着口中的麦团笑了一下。
“不过我欠你一条命。”
“死了也无妨!”
张良闻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张良,仍在博浪沙挑选好的伏击地点艰苦等候,为此露宿于潮湿闷热的丘洞之内,甚至不敢合眼酣眠。
而另一边的始皇帝……
好吧,周日忙碌于政务和赶路的始皇帝倒也没那么惬意。
看着面前依旧日复一日堆积如山的奏折,哪怕是如始皇帝这般定量高标准要求自己的皇帝也难免有些恍惚。
如果可以轻松一些,谁也不想那么累。
可是天底下的事情总是那么多,自己一统天下以后,这些事情也从未减少,反而变得更多了。
自年前出兵以后,岭南的战事并没有像清扫东夷一样顺利,相反现在陷入了焦灼之中。
而根据前段日子从南边传来的奏折……
情况已经相当不妙,尽管屠睢的汇报并没有足够的详尽,但根据始皇帝自己的推测也知道,这场战役的走向,恐怕要超出原本的预计。
毕竟……奏报哪怕再怎么加急传过来也需要时间,但是从屠睢传过来的奏折来看,大败恐怕就在发出奏折的旦夕之内了。
和一团散沙被大秦轻易横扫的东夷不同……秦国很显然低估了岭南的团结程度和开化程度。
尽管和东夷一样,岭南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化为数个国家,但相互之间的联系较为紧密,而且或许是因为地理因素,岭南诸国的物资远比想象中的丰富……
而岭南的作战环境,又远比战前预估的要恶劣的多。
始皇帝重重的揉了揉眉心,事到如今,倒也并非是怪罪屠睢一个人就能够解决的,战前分析并非屠睢一个人做的,说到底政令是自己发出的。
“还是太过急功近利了……”始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自己,亦或者是整个朝堂,整个大秦?
始皇帝敏锐的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在案几之上轻轻扣动。
相比较于这次可以预见的战败暴露出的问题,一次战败似乎又算不了什么了。
失败总会有原因,但始皇帝敏锐的意识到,这一次的失败,最主要的责任,似乎并不在于屠睢和其率领的五十万大军作战不力。
“陛下……岭南急奏!”
正在沉思之际,蒙毅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始皇帝闻声眉头一动……心知已是见终章的时候,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理。
失败……并不是很难以接受,难以接受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盲目的如同在陷网里挣扎的羔羊一般。
他是一个足够敏锐的帝王,他敢于承担失败的结果,或者说,在发出政令的时候他希望的是胜利,但他同样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一如李信伐楚的战败一般,意料之外,却非不能接受。
“说罢……”始皇帝面无表情的开口。
“陛下……屠睢将军他……”蒙毅张了张嘴,相较于平静的始皇帝,似乎更加难以面对。
“无需如此,非战之罪。”始皇帝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屠雎将军他,战死了……”蒙毅整理了几次情绪,这才沉重开口。
屠雎和蒙家的关系尚可,也算得上蒙毅的长辈,对蒙毅的兄长蒙恬也多有指导……
说实话……蒙毅从来没想过屠雎会死在岭南的战场上。
“战死……”始皇帝有些愕然……尔后似乎是又想到什么一般摆了摆手。
“军奏……”
蒙毅顿首,奉上军奏。
始皇帝沉默片刻,犹豫了一下以后拿起案几一旁的锦盒。
盒子打开,始皇帝取出一枚“仙丹”服下以后,这才郑重其事的打开军奏。
毕竟,主将战死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秦有军制,百将不可陷阵。
秦国从来不推崇个人的武勇,更不鼓励英雄主义,这是直接以律法规定的。
因此主将战死通常来说,要么是全军覆灭,要么就是违背秦律亲自冲锋陷阵。
而冒着生命危险违背秦律亲自陷阵,通常也意味着战事到了极度白热化极度焦灼的阶段。
不论从任何一种可能性看,始皇帝都有必要给自己提前吃一颗丹药以做应对。
缓缓翻开奏折,始皇帝侧目一行一行扫去。
眼神逐渐变得平静,复又带着几分惋惜,沉默良久,终究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预料之中的坏消息并没有出现……
此战的结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虽然做出了错误战略的秦军陷入了长期白热化战争的泥潭,虽然雒越军在西瓯君译吁宋的带领下发动了近乎教科书式的袭击……
说实话,军奏的前半部分和伐楚失败的战役走向几乎一模一样。
西瓯人在译吁宋的率领下,在镡城岭南侧采取日间躲进山林,夜间出来袭击的抵抗办法,使秦军不敢解甲弛弩,又因粮草不继,而不能逾越镡城岭……
但是身陷困境的屠雎并没有选择坐以待毙。
在一锤定音的胜负之战中,屠雎抛弃了秦军的律法,选择了最具浪漫色彩的战斗方式。
背水一战,主帅压阵!
将镡城岭变成了一台彻头彻尾的绞肉机。
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战役,最终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秦军主将屠雎阵亡,将士死伤十余万,西瓯军主帅译吁宋阵亡,西瓯军死伤十余万而告终。
屠雎出征之前的承诺是拿下闽浙与岭南。
他用命,完成了一半。
屠雎虽然死了,但是任嚣和赵佗作为屠雎的副手在西欧军失帅的情况下彻底将屠雎打下来的闽浙地区握在了手中。
“将遗骸送回咸阳……”
始皇帝摆了摆手。
“由任嚣担任主将,先屯于闽浙,暂缓用兵……”始皇帝沉声开口说道。
仔仔细细的将一切说完,始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胜负不好估量,但显而易见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具体事务还需从长计议,不能急这一时半会……
眼下,纷杂的思绪萦绕,重口憋闷的有些厉害,更要紧的是先放松一下自己的心神。
然而……事不遂人愿。
“陛下……咸阳的急奏!”
赵高浑厚的声音响起,始皇帝皱了皱眉。
急奏,急奏!
又是急奏!
边疆失利,咸阳又闹出了什么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