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只是无须在意之人

前几天刚经历过一场暴雨，水珠从翠绿的叶片上滴落，森林里还氤氲着湿润的水气，蜿蜒的小路像是走不出的迷宫。

时至黄昏的阴影从两侧的树丛蔓延。

在泥泞的道路上，隐约可以察见些许野兽的足印，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弥漫。

星落山脉拥有着悠久的历史，作为数千年前最初勇者启程的地方，它拥有着许多光辉的传承与故事。

可是对现在的外界来说。

星落山脉，可以说是人类的禁地之一。

紊乱不清的魔力流，足以阻挡诸神窥伺的磁场屏障，以及令绝大多数的魔导道具，都失去作用的特殊环境。

再加上内部曾经的资源，都早在数千年前被采伐一空。

这就导致了完全没了开发价值，还因为异常的磁场容易吸引灾兽，环境完全不是一个适合宜居的地方。

当然。

讲述上述的那些事情，不过是在铺垫着这山里的道路已经无比的老旧了。

尤其是下完暴雨后，这坑坑洼洼泥泞的路面，完全不是能正常行车的水准。

而某个为了伪装成下级贵族的马车......哪怕已经在合理范围内，尽可能设计的适合长途旅行了。

但在内部容纳了两个人，行驶在凹凸不平的泥泞路面的情况下。

哪怕没有碰撞......

但马车内的空间，却因为路面的摇晃，而显得距离更加容易接触的狭窄了许多。

从结论上说，露莎卡有些后悔了。

从小到大，伺候她生活起居的人全部都是女性。而不允许参与宴会的她，就更不可能接触到同龄人的异性了。

作为皇帝的父亲忽视她的存在，而母亲则是在生下她的当日就死去。

所以，像是此刻这样。

与一名少年，还是年龄相近的男性相处在一处狭窄的有可能接触到的空间内，光是想想这件事就令她浑身不自在。

没错，她会完美的扮演角色，没错，在她眼中其他人的价值只有被当做工具......

可是连露莎卡都没想到。

当实际与一名同龄人，在这种极尽的距离同处的时候。

会让警惕心向来严重的自己，感到如此的不适应，以及难受。

——就像是将裸露的脖颈，毫无遮掩地伸到随时可能斩落的刀口下，这令露莎卡精神上感到难以安定。

“呼.....”

压抑不适感，皇女在内心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这都是适应的一环，果然她先前的判断没有错。

为了后续与『勇者』接触的时候，能够完美的扮演与融入角色。

她唯有从现在开始习惯，适应这一切，才能够更好的去扮演，才能达成目的。

况且，从先前短暂的接触后，她判断洛维是个很好的对象。

纯真的内心，内敛的气质，以及不晓得外界繁华属于山里的愚昧。

作为练习对象而言，是再适合不过。

“必须要维持好人设才行.....”露莎卡在心底呢喃的想。

她再次拿起了饼干，毫无瑕疵的笑容可爱的浮现脸上，开口就准备继续说道。

“你刚刚说到你上个星期，在森林里遭遇了争夺地盘的灾兽，真是太惊险了。”

“所以呢？后来又是发生了什么呢？”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

白灰色短发的少年安静片刻后，并没有马上回答，神情好似些许担心的看向她。

他问道：“比起那个，你现在还好么？”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有点苍白的样子.......是长途跋涉太累了吧。不用管我，你现在应该要休息才对。”

他干净的嗓音笑了笑，轻声说道。

“如果是因为压力太大而不舒服的话，不必勉强自己说话也可以的。”

话音落下。

露莎卡的表情，些微的流露怔然。

她的手指摸了自己的脸，心底刹那有些怀疑是不是演技出先了问题。但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才对。

她的笑容，她的言行举止，她因应各种情况下应该做出的反应。

这些都是露莎卡耗费了长久的时间，比对着故事话本与书籍，独自一人向着镜子倒映出来的面容，为了能够扮演好身份而反复修正的。

而现在.....

这只是路上遇到的一个普通猎户，他竟然就这么简单可以看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正当少女有些道心不稳时。

那灰白短发的少年，他又轻笑着接续说道：“这片山脉啊，很少会有外地人进来，我已经有好几年都没见过商贩了。”

“而像是露莎卡你这样漂亮的大小姐，之所以会来这种地方......”

“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听闻解释，少女的心底也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只是一场误会，歪打正着了，恰巧猜到了相似的情况而已吗？

露莎卡对自己的演技非常有自信，不如说她根本无法接受，会有人看穿她的伪装，触碰到藏匿的真实。

那是她绝不容许的禁止事项。

如果真出现了......那就算再麻烦，她也必须要杀了对方才行。

“是啊。”

露莎卡顺着洛维的话，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因为我的使命重大的缘故，最近可能是有些太累了。”

“抱歉，那我就先休息一下了。”

她轻垂下睫羽，却用眼角的余光，去关注着少年的动向。

这只是一种引出下一个话题的借口。

对露莎卡来讲，不会有累不累的情况，她注重的只有效率与进度。就像是她哪怕在重病的情况下，也依然没有停下过每日魔法的练习一样。

借由抛出了『使命重大』的引子，她准备主动的透露与勇者相关的事情。

想从洛维口中。

去询问，他在这片山脉的村子里，有没有听闻过类似的传闻。

至于说身体精神上的不适......那无关紧要，这对她而言都是可以习惯的。

然而。

再次令露莎卡没有想到的是。

在她这么说了，并且等待对方因为忍不住的好奇心而开口询问的时候。

那名灰白短发的少年，他竟然真的像是担心打扰她休息般，安静的坐在车里的一角，除了偶尔指路外不发出任何声音。

一时间，哪怕是精于心计的她，思绪都有些难以转过来。

这样的发展不对呀......？

明明从先前的那一面来看，这名叫洛维的猎户少年，应该对自己流露出来的大小姐的人设很有兴趣才对。

无论是从样貌，从身份，从性格。

少女自认对方都是被她吸引，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是希望多多接触，想更多的了解与她有关的事情。

露莎卡对自己观察人的本事很有信心，毕竟她正是出生在这样的环境。

可是......

这名猎户少年，竟然就真的全部忍了下来，一言不发。

让晃动的马车里，留下了令人心安的静谧，让因为与同龄异性相处感到的不适，有了缓慢接受的时间。

恍惚中，露莎卡在心底感到不解的同时。

她的身体也不由得放松了紧绷。

不知道为什么，从最初的对话开始，这名少年从言行举止流露出的细节，就好似十分的了解她般，始终都保持着她最舒服的距离。

就连先前对同龄人异性的不适感——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减轻了许多。

露莎卡轻轻的蹙起了眉头。

这种放松感，并不能令她安心，反倒令她感到有些抗拒。

从小在王室里的经历告诉她，精神上的松懈就像是甜美的毒药。

当仰赖习惯了。

那么，也就距离死不远了。

“好了，我们到了。”

洛维那温和浅淡的声线，将心底升起了些许异样感的少女，重新拉回了神。

露莎卡的视线，也向着马车窗外的前方看去。

深夜里。

一座点燃着灯火的小村庄，像是被埋藏在历史书陈旧的一页，被外界的数千年岁月的流逝遗忘一般。

当黄昏的夕阳落下后，出现在了夜幕下的山脉里。

背着猎弓的少年推开了马车。

他微笑说道：“那么，我们就在此道别吧，露莎卡小姐。”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只需要找村长就好了。他也是我们这里，唯一会定期与外界连络的人。”

跳下车的洛维，只留下了一道瘦弱的背影。

他轻轻颔首，说道。

“那么，再见了。”

洛维没有说出自己居住在哪里。

仿佛，少年的心底也清楚，他与露莎卡之间距离的遥远。

所以就连丝毫的留恋，都不会给自己留存可能性。

直到洛维走远了，露莎卡还有些怔然的，看向他离开的背影。

不得不说。

虽说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小时......但作为离开了帝都，改换身份后，她第一个交谈并认识的人。

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那名少年确实地在露莎卡的心底留下了些许特殊的印象。

“殿......大小姐。”

弗雷泽轻视的目光看向了洛维走远的背影，他在心底庆幸，还好这家伙这一路上来话很少。

如果真把他当车夫对待的话，他可不能保证自己的演技和殿下一样好。

可是，即便不是很喜欢那少年，弗雷泽还是展现出自己作为皇室管家的专业素质。

他恭敬的低声问道。

“需要我在他的身上，留下简易追踪的术式么？”

“无论如何，他都是这附近的居民，而且看起来对大小姐您很有好感的样子，操纵起来也会很方便。”

“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也许可以成为我们找到『勇者』不错的工具。”

沉默在夜色里持续了片刻。

半饷后。

如冰晶般浅蓝长发的少女，最后看了一眼马车座位留下一小片泥泞的污渍。

“不，不用了。”她收敛了眸底的清冷，淡淡的开口道。

“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猎户而已，没办法给我带来多大的价值，没有继续与他接触交流的必要性。”

在还没有适应现在的身份前。

任何会影响到心情，影响到她准备扮演身份的波折与因素，都尽早切断为好。

露莎卡流露浅浅的微笑，嗓音柔软，却又冰冷干脆的说道。

“就这样吧，我们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