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敬承透过柱子旁幢幡向外瞧去,来人正是适才酒楼内锦衣青年和铁面男子。
二人一脚庙里一脚庙外,也不轻易进庙,嘴上吆喝,庙外有人应声,霎时马蹄声绕庙一圈,想是有人已将庙外四周查看一番。
庙外未见踪迹,铁面男子率先进庙,锦衣青年谨慎小心,落后一步,呼喝其他人员进庙搜查。
早春三月,庙内大树繁茂,经幡无风飘拂,自有一股肃穆庄严氛围。锦衣青年率人仔细搜查,忽大声喝道:“诸位都是江湖俊杰,不必藏头鼠尾败坏一时名望。霹雳堂的英雄,可别做缩头乌龟的勾当!”
眼见对方点名道姓,步步进逼,空间狭小,势已无法藏身,翟敬承暗自长叹一声,昂首踏步而出,朗声道:“阳春三月,难得午后偷得半日空闲,又是谁大声喧哗,扰人好梦!”
他一现身,锦衣青年不敢大意,连声呼喝,将庙外人员全部召唤进来。
翟敬承见追来之人全是酒楼之上原先动手的人,心下稍宽。之前众人交手情形他了然于胸,除铁面男子外,余人不足为惧,一矣内息少有恢复,当可一举扭转局势。
锦衣青年似是看穿翟敬承心意,面露得意之色,道:“芦笋鲥鱼味道如何?我担心酒楼糟蹋了这道美味,又加了点“酥筋半日醉”调料,不知可符合诸位口味?”言毕,讥嘲道:“这江南小路曲曲折折,可不太好走啊。不过我们还是赶了上来,真是缘分到,跑不掉啊!”他忍不住心中得意,道:“看不到其他大侠现身,是否都四肢疲软,胸闷气散,无力起身,正躲着做黄粱美梦呢?”
翟敬承哼了一声,道:“师弟、志捷,客人远来,不见失礼。就一起见见好朋友们吧。”
锦衣青年眼睛不眨,紧盯从后面走出的几人,见王敬得等人神色自若,步伐正常,未见踉跄之态,心下狐疑不决。
之前担心被翟敬承等人识破,他虽未使用药性猛烈之毒,但这“酥筋半日醉”从未失手,尤其饮酒之后,酒助药性深入四肢百骸,筋骨酥软,内力消散,屡试不爽。他却不知翟敬承等人未曾饮酒,致各人体内药性舒缓,外表如常。
锦衣青年扫一眼众人,哼了一声,开口道:“还有二人呢?难道睡过了头,不想见客?”
翟敬承哈哈一笑,道:“神庙佛龛,路见行礼。我们几个忽发雅兴,进庙来瞻仰一番,不过正事不能耽误,已遣二位小徒先行回府复命,他们离去已久,朋友想见,只有到府上会面了。”他知形势难测,越晚动手,己方才有胜算,故而强压愤懑,反而脸色和气,有意拖延时间。
他说话脸色平和,锦衣青年不知真假,脸有忐忑之色,招手唤来身后一名汉子低声询问。那汉子身材不高,脸上无肉,却长着一只大鼻子,张开鼻翼,呼哧呼哧四处大嗅,宛如猎狗搜寻猎物一般,翟敬承等人相顾愕然。
精瘦汉子大口嗅了几嗅,然后低声报告锦衣青年。锦衣青年得意的拍拍他肩膀,直视翟敬承,道:“我这个手下长着一副狗鼻子,再灵敏不过,箱子虽然当时没弄走,但留下了特殊味道。推开天窗说亮话,箱子的味道还在这,就痛快些把箱子交出来吧!”
王敬得心里暗自吃惊,酒楼里箱子乘隙被盗,后被自己发现追回,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想不到对方刹时已在箱子上做了手脚,足见心机深沉,来者不善。
他咳嗽一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此次出门,也就是生意上赚二文小钱。朋友也想做生意的话,本人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对方,你们真金白银做诚实买卖就行。仁义为上,朋友为先,本帮绝不霸道独占,咱们还不必坏了和气。”他一副诚恳面孔,显得十分真诚,实际东拉西扯,旨在拖延时间。
锦衣青年却不上当,哈哈笑道:“明人不说暗话,箱子里的物事,一般人可买不来,这个生意也不是轻易便可以经营。”
王敬得眼光灼灼,道:“既然如此,本帮得朝廷特准、江湖朋友抬爱,靠本门手艺支撑经营,却不知朋友又为何故要横插一杠?”他意在显露霹雳堂白、黑两道的实力,指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锦衣青年抬首向天,满不在乎的道:“这个你不必知道。”
双方讲话往来,一旁铁面人忍耐不住,插话催促锦衣青年。王敬得留神听他们讲话,可两人之间对话音调怪异,纵然他四处行走江湖,也全然听不懂。
锦衣青年被铁面人催促,对翟敬承等人喝道:“啰里啰唆,好不爽快!还是别再遮遮掩掩,早些把箱子交出来,免得横祸降临!”他色厉内荏,内心担忧翟敬承等人武功了得,之所以耐住些性子,实指望药性快快发作,如能一举擒获众人,拿到箱子,那可是自己大功一件。
锦衣青年见他们沉默不语,当即挥手示意同伴上前搜寻,自己却悄然后退二步,闪在同伴身后。他小心谨慎,如果翟敬承等人功力尚存,也可及时逃避。
两名手下听从锦衣青年号令,向前逼近。酒楼小战,两人虽知道对手武功高超,仍然一丝不苟,严奉命令。
常志捷踏前二步,怒目而视,他含怒动气,身形便有些晃动,立足虚而不实。
两人见有机可乘,分左右二路前冲夹击而上。常志捷正待全力应付,翟敬承已腾步抢上,插入两名汉子之间。两人猝不及防,但他们前冲之势迅猛,来不及刹住身形,两人反应颇快,顺势发招,右边之人拳出迅疾,直挂翟敬承右额太阳穴,左边之人脚踢有力,飞踹翟敬承胸肋。
翟敬承滑步右移,右脚重踏右方汉子脚背,左掌粘在对方前臂使出“带”字诀,借力往前推送,汉子收势不住,向前跌出。左边之人收脚不及,一脚重踹在自己人胸口,喀喇一声,肋骨断裂,那人胸口剧疼之下,双手乱舞,本能的一把抓住胸前同伴未及收回的小腿。翟敬承随即屈身左倾,反手一掌重重切在右侧汉子脖颈。
脖颈是人体要害处所,手太阳经天容穴、手阳明经天鼎穴、扶突穴,足阳明经人迎穴皆是人体要害,且此处是人身体柔弱所在,没有武功内力之人重拳猛击亦会致人重伤。翟敬承外号“掌中雷”,掌上功夫本就了得,那人胸口肋骨断裂,又受此一掌,登时眼睛翻白,昏死过去。
左侧之人忙乱中踢中自己人,腿一时又被抱住,慌乱中翟敬承已欺身直进,利用俯身前冲之势,一记肘锤重击在腹部神厥穴,当场打的那人口吐鲜血,身体僵滞,倒地不起。
翟敬承行险抢攻,一击得手。他已知今日之事绝无可能善了,如不抢占先手,己方毫无希望,不仅此趟任务失败,众人怕也是凶多吉少。故当机立断,改由自己出手,决意先行除去对方爪牙,如能一举震慑住对方或拖延些许时间,矣己方内力恢复,宵小何足为惧!
刚才他鼓余力疾速前插,借势带动对方身形,掌斩肘击,这几下一气呵成,拿捏之准,时机之妙,已是尽展自己平生所学,其实那时已经身体乏力,紧要关头借俯身前冲之力,最终方以肘锤打倒敌人。
打倒两人,翟敬承也疲态尽显,难以支撑,踉跄几步方才站稳。
铁面男子瞧的清楚,一声怪笑,走上前来。
此人武功甚高,内力雄厚,翟敬承暗自叫苦,不过此时也只有自己前去勉力应付,当下努力调整呼吸,凝神待敌。
铁面男子步伐缓慢,每踏前一步,都似用尽全力,口鼻发出哼哈之音。距离翟敬承身前十步,停下身形,缓缓从背后拔出长刀。
铁面男子手中的是一把细狭长长的寒铁,离正规的柳叶刀、雁翅刀型相去甚远,比朝廷兵营的配刀更要长出一倍有余,更像是数十年前祸乱边海的倭寇所用的倭刀。
他此前偷袭王敬得,行事卑鄙,为翟敬承所看轻,如今一刀在手,却是渊停岳立,周边气流仿佛聚集盘旋,杀气弥散。
铁面男子双手擎刀,高举过右肩,阳光折射在刀面上,虽是阳炎晴日,刀身血槽旁凿刻的“春日大明神”几个字,却映射出阵阵阴森寒意。
王敬得看他出刀姿势,心中一动,脱口道:“这是倭刀,你…”
一语甫毕,铁面男子怪声暴喝,双脚瞬间蹬地加速,一个错身半空跃起已到翟敬承身前,自头顶疾劈而下。
此招一出,全取攻势,虽周身漏洞尽显,几无防备,却攻势凌厉无比,声势夺人。
翟敬承苦于内力空虚,对手弱点看在眼里,却无法反制,无奈下移步滑开,让过刀锋。
铁面男子冷笑一声,这路刀法每一刀都极尽简练,追求最短时间内最快出刀,对手闪让,则正中他下怀。洪亮暴喝声中,反手上撩,刀势快绝,翟敬承不敢挡其锋锐,勉力斜身闪开,可是身法再快,终究快不过刀法,身形一闪再闪,已是后继无力。
铁面男子狞笑声中,扭腰回转,右脚蹬地借力,长刀拦腰横扫,刀斫如电。刀至中途,他却突然感到腰胯部一阵疼痛,原来酒楼之上被翟敬承一脚踢中髋部,激烈打斗中牵动到伤处,不禁刀势一滞。
翟敬承趁机勉力后退,躲过了腰斩的劫难。铁面男子缓过一口气,手腕一抖,就势向前突刺,翟敬承势道已尽,勉强矮身缩肩避开要害,裂帛声中长刀终于从右肩胛骨下刺入,刀锋锐利,几欲透胸而出。
翟敬承闷哼一声,倒地不起,鲜血泊泊而出。
铁面男子狰狞狂笑,也不拔出刀来,反而以手拧动刀柄,翟敬承越疼苦,他脸上神色越残忍兴奋。
王敬得见情况危险,火烧眉毛,急呼“心勤、心勤!”周心勤本是作为奇兵埋伏在树上,现在出击虽然不是最佳时机,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丧命。
铁面男子将一行人中武功最高的翟敬承刺倒在地,大喜过望,防备稍懈。周心勤大吼声中疾扑而下,双掌一错,锦衣男子头顶百会穴、背后大椎穴都在掌力笼罩之下。
王敬得见事有可取,暗自松了口气。不料半空中周心勤受伤的大腿忽然痉挛抽动,带引身形摇晃,只差了一分双掌击空。铁面男子身形向前冲出,脱出周心勤掌力范围。
一击失手,周心勤呆立当场。铁面男子手臂暴涨,扣住周心勤俞府穴,二手用力,将周心勤整个人拎了起来,用力掷出。
此人膂力过人,一掷之下,周心勤在半空中飞出去好几丈远,咕咚一声撞上了大殿内墙。只听得一声大叫,周心勤就此别无声息。
料理了周心勤,铁面男子斜眼狠狠盯住王敬得,却未发难,返身走向翟敬承,伸出手抓向长刀柄,意欲继续折磨翟敬承。
常志捷发疯般抢上前,喝道:“别碰我师父”,他明知自己内力全无,却义无反顾。
铁面男子不屑一顾,放肆讥笑,大笑声中踏步上前,右掌呼的一声印向他的胸口。
常志捷错步奋力格挡,可他内息消散,虽招式犹在,却有心无力。
铁面男子去势不变,一掌印在常志捷胸口。常志捷顿时口中鲜血涌出,铁面男子哈哈大笑。
狂笑声中,常志捷一口血沫唾出,铁面男子掉头急让,距离靠近,终究还是有一些血沫喷中脸面。铁面男子大怒,脸上杀机升起,呵斥声中,就待下手。
转瞬间,师兄和二个徒弟皆受重伤,眼见常志捷口吐鲜血,摇摇欲坠,王敬得心如刀绞,大声喝道:“住手!”上前挡在常志捷身前,道:“木箱给你们,杀人不过头点地,毋须赶尽杀绝!”
铁面男子听不懂他讲话,转眼看向锦衣青年。锦衣青年上前二步,皮笑肉不笑,道:“早这样多省事!”
王敬得见这帮人阴险残忍,心中明白即使东西交了出去,己方仍会凶多吉少,可对方虎视眈眈即时就要动手,终究于心不忍,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们认栽,你们要的东西…就在香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