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帮主眼神阴鸷,神色满是不甘,重重哼了一声后,跺脚转身离去。
敌人一走,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少了那股迫人的压力,感觉呼吸都为之一畅。
无念谨慎,继续严守楼梯口,又令陈家旺到回廊处观察情况。陈家旺凭栏守望,又过了片刻,方才看见柳帮主退出塔外。看这情形,柳帮主先前根本没有离开,只是悄悄隐藏起来,如果众人疏忽大意下了楼梯,没了地形掩护,必然难逃敌手。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柳帮主武功如此高强,放在中原武林也是一代宗师,行事却如此鬼祟不堪。
此时莺梦才有机会把事情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无念皱起了眉头,心中大感不安。众人纷纷猜测倭寇意图,但都不得要领。
众人虽然暂时没有大碍,但连累大报恩寺却死了几名僧人。无念过意不去,合掌向雪浪道:“连累方丈…”,
刚说到这里,便听小纤惊呼道:“又来了!”众人顺着小纤方向看过去,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柳帮主带着众多手下疾向大报恩寺塔扑来。
因为之前有了柳帮主潜伏投机的例子,为防万一,众人商议事情时,便让小纤瞭望预警,果然倭寇卷土重来。
原来柳帮主受挫后,深感人单势孤,想到了正殿外横躺在地的一众手下。
之前时间紧迫,对于他来说尽快控制莺梦最为重要,因此顾不上过问一众手下人的伤势。而无念心地仁慈,只制人不杀生,出手不重,倒在地的众倭寇只是穴道一时被制无法动弹,没受什么内伤。柳帮主一一替他们解穴,众倭很快恢复了行动。
在此期间,又有几名忍者陆续赶来,一时间力量大增。柳帮主遂增派人手守住寺庙大门,带了其余手下卷土重来。
无念深吸一口气守住楼梯,陈家旺劈了几块瓷砖充做“暗器”,跟着无念。
大报恩寺塔的五色琉璃瓷砖是御窑专制,每块图案上都刻有神佛、载以狮象,冠簪缨胄,光彩璀璨。如今被当做普通的砖石使用,虽然可惜,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双方一照面,柳帮主也知道多说无益,一挥手,众忍者揉身而上。
柳帮主亲自督阵,众手下不敢懈怠。有持刀舞成了一团花护在身前奋力前冲的,有持软勾搭住楼梯飞荡而上的,声势不小。
无念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第一颗佛珠发出直奔持刀忍者的右臂“天泉”穴。佛珠近身,这人连忙竖起刀身抵挡,一声脆响过后,短刀断成两截,手中只留一把短柄。这人一愣神间,被第二颗佛珠击中了腿部“足三里”穴,骨碌碌直接滚下了楼梯。
第三颗佛珠发出如利刃般削断了软勾绳索。绳上的忍者穴道刚解,气血运行还不流畅,无法稳住身形,直挺挺的一下子摔落下来。
柳帮主本来计划是多路同攻,乱中取胜,但楼梯地形狭窄,人再多也无法施展得开,进攻势头稍稍收敛。
无念守住楼梯,他发出的佛珠可以及远,倭寇没有很好的办法应付,局面一时陷入僵局。
柳帮主见攻势受挫,低声向身旁的忍者交待了几句,接着脸色一变,喝令属下接着再攻。
倭寇分成二、三人一组轮番冲击。此番进攻换了花样,众倭嘴上喊的大声,但行动十分谨慎,无念佛珠射的紧了便往后闪避退让,有了空档再向前进,一波一波缠住无念,不让无念有片刻安宁。
无念镇定自如,在范围之外随便敌人怎么折腾,一旦近到一定距离,便“赏赐”佛珠。如此一来,表面上看起来敌人攻势连绵不绝,可没有有效的威胁。
尽管进攻没有效果,反而有二个倭寇被无念佛珠射中,但柳帮主不为所动、督战甚紧。
无念正凝神应对,忽然身后传来二姝的惊叫声。百忙中他回首一撇,正见到陈家旺跃出围栏,凌空向廊檐外扑去。
无念心中大惊,就在这一刹那,身前楼梯上的倭寇一改逡巡谨慎的态势,悍不要命大举来袭。其余聚在塔下的众倭也在柳帮主一连声厉声呵斥下奋然攻上了楼梯。
与此同时,无念身后传来二姝的惊呼声、陈家旺的大喝声、“啪啪”交手的声音,显然战况万分紧急。敌人不知从哪里袭来,竟然杀到了身后、打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无念有心回援,但面前倭寇主力全线压上,首尾难顾。他心中大急,白须无风飘起,佛珠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激射而下。佛珠注满了无念内力,“呜呜”大响中如旋风般猛烈狂飙,中者纷纷倒地哀嚎。
余者心有惧慑,发一声喊,一齐退缩了回去。
此时身后传来轰然大响,似是有重物从高处坠入。无念匆匆回头一看,二姝和雪浪站在回廊边,三人合力,正奋力将陈家旺往塔内拽。
无念不敢轻易离开楼梯口,问道:“你们还好?家旺怎么样?”雪浪喘气道:“还好没事,他看样子是脱了力。”
陈家旺听到无念关心自己,呼出两口粗气道:“有劳大师…关心,我没事…。”
他躺在地上,只觉得汗出如浆、全身脱力。想起刚才的遭遇,更是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乱跳。
原来柳帮主颇有诡计,之前亲自带领部下正面牵制无念,暗中却派遣得力手下,绕出塔外,准备以软勾悄悄从塔檐外翻进来,一举制住莺梦。
爬高窜低本是忍者的拿手好戏,大报恩寺塔第一层虽然高达四丈,忍者竟然还是有办法攀爬上来。
只是这次忍者却遇到了难题。大报恩寺塔内外使用的都是五彩琉璃砖,砌的严丝合缝,光滑平顺,软钩不易着力,攀爬十分困难。
但这些忍者技艺不凡,又得了柳帮主严令,绕到塔下,几次三番试图将软勾搭上飞檐。
此时塔内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柳帮主的佯攻上,软勾的勾尖碰撞檐面,发出“哒哒”的轻响,掩盖在风铃声中,不引人注意。
陈家旺耳目灵敏,虽然听到了这轻微异动,但飞檐的檐面角度延展向下,他人在塔内,看不见外面的异常情况。不过也由此引动了他的关注,每隔片刻就掉头回看一下。
等他再回头时,两名忍者半个身子已经探上了飞檐。
陈家旺心中瞬间一片冰冷。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和忍者相差甚远,敌人一旦翻上飞檐,一个飞扑便可直冲莺梦,而无念又激斗正酣,不能分身拒敌。
形势千钧一发,半分也延误不得!陈家旺热血上涌,陡然间大喝一声,合身扑向两名倭寇。
为保莺梦平安,他情急之下只盼能借助飞身冲下的力量将敌人撞下塔去,即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两名倭寇费尽辛苦刚刚爬上飞檐,身体还没站直,气息还没调匀,便见陈家旺凌空扑下。两人匆忙中一手撑着身体,各出一掌努力迎向陈家旺。
陈家旺借助下冲之势,带动了整个身体的力量,双掌运上了全力。双方掌力相交,陈家旺胸中气血翻腾不止,两名倭寇更是上身后仰,身体止不住下滑。
陈家旺见机会难得,屏住一口气,追上去双掌连出。
两名忍者的武功本来远超陈家旺,但一是被无念点了的穴道刚解,还没得到调整恢复;二是爬上飞檐耗力甚巨;三是檐面光滑难以腾挪躲闪,仓促间十成功夫还使不出一成,三人掌力激荡之下,两名倭寇再也支持不住,仰面摔下塔去。
陈家旺用力过猛,自身也摔倒在飞檐上,身体止不住往下滑。好在他和忍者对掌,掌力反弹让下跌之势减缓。
他立即四肢挺直,用力绷住了身体,双掌使劲下按。内力凝聚到掌心上生出一股粘力,吸附住了身下的琉璃砖。
此时他半个身子已然悬在塔外,凌空晃了两晃,万幸终于还是稳住了身体。等到勉力爬回去,在雪浪和二姝接应下回到塔内,陈家旺全身酸软,力气仿佛掏空了一般。
见陈家旺、莺梦等人有惊无险,无念诵念佛号,对柳帮主道:“帮主机关算尽,一而再、再而三,却劳而无功,徒增杀戮,罪孽不小。如帮主再不收手,等霹雳堂秦帮主闻讯赶到,到时候怕是难以收场。”
柳帮主沉吟片刻,嘿嘿一笑,道:“难得大和尚好心,竟然关心起对手了。我这个人偏不信邪,人家说东我非向西不可。”
他将锦衣青年喊来,交代了一番,又扬声道:“我知道你们以为发出了号炮,霹雳堂必然来援,因此心存希望。我派人守住了庙门,现今又已命人出去四处放炮干扰、滋事起哄,一时片刻之间,又有谁知道你们困守此处,躲在报恩寺塔内?我劝你们别困兽犹斗,趁早认命,我概往不咎,保证不妄加伤害。”
他这番话倒也不是虚言恫吓,无念一时沉默不语。
忽然雪浪若有所思,对陈家旺和二姝道:“快,随我来。”他口中说着,手上不停,从侧壁佛龛后取出火石,点燃了长明佛灯。
大报恩寺塔本身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长明佛灯和风铃都是大报恩寺塔有名的风景。塔身每一层檐角悬吊金铃,合计达一百五十二个。另从第二层开始,每一层均悬挂十六盏由玳瑁、牡蛎壳打磨成的佛灯,加上八方殿及塔心的十二盏,从上到下达一百四十盏佛灯,每到夜晚映照天空。时人形容为“昼则金碧照耀云际,夜则千灯腾焰,光可数十里…”。
将长明佛灯点燃,那可比号炮更要持久醒目,陈家旺霎时明白了雪浪的意思。他喘口气翻身而起,迅速点燃了本层的十六盏佛灯。他留下来陪着无念,又请雪浪带二姝继续向上,把各层佛灯一齐点燃。
长明佛灯每日耗油达六十多斤,因此塔内本身储存有灯油。有了刚才忍者攀爬偷袭的教训,陈家旺又将储存的灯油泼洒到琉璃飞檐上,如此一来飞檐滑不沾手,忍者再无隙可乘。
柳帮主面色大变,他心有不甘,又组织了几次进攻,可无念门户守的紧,又有陈家旺从旁协助,连攻了几次都攻不上来。
他气急败坏,转眼看到八方殿中舍利塔前的白玉案,当即飞奔而至,双臂用力,将白玉案擎了起来。两名倭寇赶过来各抓住一只案腿,几个人缩身在白玉案后,以白玉案作为盾牌强攻而上。
无念发出的佛珠打在白玉案上,虽能崩坏一角,但白玉案质地是石材,古朴厚实,台面能有五寸多厚,躲在其后的倭寇不伤皮毛。
倭寇见此法有效,发一声喊步步紧逼。好在楼梯狭窄、白玉案沉重异常,又要时刻防备射来的佛珠,倭寇推进速度不快,但一步一阶,还是攻了上来。
其余倭寇有样学样,纷纷从天王殿、正殿等处搜罗来各种材质的案几、香台,仰攻而上。
无念发出的佛珠开始时还能射中倭寇,但余者更加小心,以柳帮主为首顶在前面,无念接下来连发佛珠,都没能击中倭寇。
倭寇逼一步,无念只好向上退一步,一时间无法可想。
陈家旺急中生智,将灯油泼下,又掷下佛灯引燃,在楼梯上形成了一道火幕。倭寇没有防备,队形一阵杂乱,慌忙后退。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片刻后倭寇又攻了上来。这大报恩寺塔通体是琉璃瓷砖的结构,没有可燃之物,灯油泼洒在地面上很快即燃尽。
陈家旺忙不迭的继续泼洒灯油,但除了造成一些慌乱外,也只能延迟些倭寇逼近的速度。到了后来,倭寇也有了反制的办法,轮流退到塔外在太平缸中浸湿全身,又脱下外套浸了水,随时扑灭零星小火。
眼见零打碎敲不是办法,陈家旺奋力将储油的油缸连滚带推,挪到楼梯口。无念在油缸上奋掌一击,油缸顿时轰隆隆的顺着楼梯滚向倭寇。陈家旺随即掷出佛灯点起火头,油缸燃起大火,如一个大火球般滚向倭寇。
时间紧迫,柳帮主不愿后撤避让油缸,且一旦他退让,身后的部下容易造成伤亡。他武功也确实了得,当下吐气扬声,抓住案腿,用白玉案抵住了油缸。油缸虽然燃烧炽热,但案腿甚长,油火伤不到众倭。
后面的倭寇防止无念趁势射出佛珠,举起案几,如盾牌般护住了柳帮主上半身。柳帮主连劈两掌,将楼梯栏杆劈开一个大豁口,接着握住白玉案腿,手上用力,一带一引,将油缸从豁口处挤了下去。
油缸从空中砸落在地上,灯油流了一地,浓烟升腾,四处溅起了火苗。
柳帮主大显身手,引得众倭寇齐声喝彩。他面带得色,深吸一口气,探出手臂由内而外猛地击出。顿时掌风大起,楼梯上原本零星燃烧的余火被掌风刮动,纷纷坠落楼下。
他露了这一手,更引得众倭一片赞叹钦佩之声,柳帮主趁势鼓动,带着部下继续向上逼去。
无念和陈家旺一边向楼上撤退,一边也只能靠无念发出的佛珠尽量迟滞敌人进逼。
撤到三楼,陈家旺正准备如法炮制,施展火攻之法,可是却找不到油缸。
灯油毕竟是易燃之物,为安全起见,塔内只在底层设了一个总油缸,在第二层放了个百斤油缸,其它楼层随用随取,并没有再摆设油缸。
只靠无念的佛珠,可抵挡不住倭寇。两人步步后退,从三层退到了四层、五层、六层…。
柳帮主从白玉案后探出身子,大声道:“你们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再退,还能退到天上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