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茜莉雅

1459年夏。

天穹之上的行星虚影将阳光洒落海面，琉璃般的波涛翻涌出澄澈而湛蓝的色彩。

位于凯特公国的鹿特港，是北大陆沿岸上罕见的不属于谬兰帝国的深水港。伟岸的白垩峭壁下泊满了远洋帆船，海鸥在旗杆上回转，白墙红瓦的木架屋分布在港口后的半山腰上，阶梯状向上，如梯田般一直通向山顶的教堂。

往来于此的船只为这座数千人口的小镇带来了繁荣的经济，酒馆林立，钱庄、冒险者公会，乃至为海盗销赃洗钱的黑市档口....

当然，也少不了妓院。

虽然在教会戒律的影响下，嫖妓这一行为被严令禁止，但法条总归约束不了那些在海上漂泊了数月乃至数年的水手们，谁也别想阻止他们上岸后找家窑子发泄苦闷的积火。

这些饥渴的汉子愿意把全数身家都砸在女人肚皮上，暴利让资本践踏信仰，港口的酒馆食肆，几乎都在偷偷经营着与桃色服务相关的生意。

其中龙头，当属“碧蓝之海”。

这家建筑效仿南大陆风格的气派酒馆坐落于鹿特港最好的商业街，打开窗即可眺望到整座海湾，温润咸腥的海风被实木大门阻挡，里面有最好的姑娘和彻夜不熄的香薰。只要看对了眼，交上一笔沉甸甸的小费，就能到酒馆后头的旅店里享受佳人良宵。

据说碧蓝之海的老板与凯特公国高层有不浅的交情，完全不用担心宗教警察会在良夜正酣时破门而入，当然，前提是得付得起钱。

碧蓝之海的阁楼小房间，结束午睡的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对镜穿上女仆装。

她叫茜莉雅，今年十六岁，在碧蓝之海工作。

不过并不涉及夜场，只做些普通的打杂活。

茜莉雅是老板的养女，老板对她很好，不但没让她从事那些腌臜的工作，甚至出钱让茜莉雅就读了鹿特港唯一一所公学，如亲生女儿一般抚养。

知识在这个世界不但罕见，而且昂贵。在经济并不发达，且被帝国牢牢钳制吸血的北大陆沿岸诸国，读书是只有权贵子弟才有资格享受的事，所以茜莉雅对养父格外感激，哪怕他不需要，闲下来也会到店里帮忙。

她看着镜面中那个苍白的少女。

明明是已经成人的年纪，却瘦弱的像个青春期未过半的女孩，肌肤白得发冷，天鹅般纤细的脖子上透着青黑的血管。

好在碧蓝之海的女仆裙是效仿南大陆制式，层层叠叠的褶皱与素雅的版型稍微遮掩了一些体态的孱弱，茜莉雅将不太健康的长发扎成麻花辫盘在脑后，本该是灿烂如黄金的发色，却黯淡的像捆病稻，所以她不太乐意将自己的头发露出来，盖上发帽后，才终于有了些少女的模样。

顺着楼梯走下来是碧蓝之海的后厨，在白天时，这是以餐饮和酒水经营为主，姑娘们都没上岗，倒完全看不出妓院的模样。

主管在与厨子们讨论着报纸，见到茜莉雅下楼后，立刻关切的问道：“小茜，睡一觉好些了吗？”

作为老板的养女，勤奋懂事且性格阳光的茜莉雅很受店员们喜爱，在碧蓝之海没人不喜欢这个看起来病殃殃的少女。

“嗯....头不晕了。”她笑着撒了个谎：“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喔，那就好，最近看你总是没精神的样子，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和老板说啊，他老头子办法多.....对了——”

主管举起手上的报纸：“小茜，来帮忙念下新闻，那帮该死的南方佬，写的鸟字没人能看懂。”

这张报纸是南大陆的商船捎来的，泰缪兰南北大陆间隔了整片大洋，哪怕是最先进的蒸汽轮船往返也要十三个月。这张报纸刊载的新闻已经是六个月前发生的了，可南大陆的魔法文明远比北方先进，报纸就显得精彩的多，上面有北方报纸没有的彩色照片，据说注入魔力还能让照片动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好，我看看，嗯——”茜莉雅接过报纸，清了清嗓子：“头条讲的是....南方不死院事件？”

南北大陆的文字存在差异。

南大陆文字十分的规矩和古老，没经过系统性学习根本无法掌握。而北大陆的文字则在泰缪兰官话的基础上做了改良，通过简化变成表音字，哪怕没读过书也能看懂大半。

虽说在文字这一点上南北相互鄙夷，但北方的公学正儿八经传授的还是南大陆官文，哪边更受上层阶级认可就可见一斑了。

“不列颠联合王国发布公文，声称位于史苏戴尔的南方不死院遗址遭暴徒纵火，三名士兵不幸遇难。经防疫部门与永恒教会的联合探查，并未发现有不死人遗体被盗掘，也排除了不死瘟疫泄露的可能性......”

“现不列颠政府悬赏八千金镑，征集有关线索，警方会对提供线索者严格保密。有消息声称，不死院纵火案可能与近期频繁活动的白教教徒有关，但白教相关人士否认了这一指控......”

主管咂舌，啧啧称奇：“八千金镑买条纵火犯的线索，南方佬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钱啊.....”

“不过都半年前的事了，人应该抓到了吧？”有厨师插嘴道。

“可不一定，你没看到上面写了和白教有关？”另一名厨师神秘兮兮的说：“我前两天在集会里见到了拉普神父，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祭祀大人他们都回来了！肯定是勇者现世，准备去帝国拔出圣剑推翻帝皇——”

“——肯桑！”

主管冷冷的打断了他，“闭嘴。最近这段时间不要讨论白教，别给老板惹麻烦。”

肯桑悻悻然的挠头，“帝国的卫兵还能钻进厨房里不成？”

“我让你闭嘴。”

“....好。”

从厨房出来后，茜莉雅洗了块抹布，准备把酒馆的桌子都擦一下。

时间还早，往往要等到太阳半沉至海平面时，渔船才会陆陆续续的归港，为店里带来第一波买醉的客人。

门铃突然叮当的响了一声。

店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容貌能用美丽来形容的青年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背着画框与一个挂满画笔的帆布包，双颊后那对尖尖的长耳瞬间吸引了茜莉雅的注意，这是......精灵种？

他哼着腔调古怪的歌。

“我组MYGO~却被重女围殴~刚逃出牢笼，又落入黑洞♪~一三五Soyo怀旧~二四六Rikki嘴臭.....”

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首当其冲的是一名拎行李的矮人，与寻常恨不得将铠甲从头包到脚的矮人族不同，他身上唯一的铁器是一根别在腰上的魔杖，肤色也是矮人中并不常见的灰色，胡须与毛发极长，扎成脏辫像是维京部落的蛮人巫祝。

紧接着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类，男人有一头雪白的头发，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穿着漆黑而没有任何特点的风衣，在同伴中存在感很低。

他身旁的女人同样如此，身材很娇小，还戴着遮挡容貌的口罩与斗篷，淡粉色卷发干净利落的扎成一条马尾。

最后面的，是名狗头人。

穿着西洋群岛那边的漆黑忍者服，背着一把目测近两米长的太刀，一进来就抽起鼻子猛嗅——

“石楠花的味道。太好了，是妓院，阿道夫你有救了。”

被唤作阿道夫的精灵已经注意到了茜莉雅，炽热的眼神吓得未经人事的少女手足无措。

“亏贼....这小地方还有这种极品？”

阿道夫盯着茜莉雅打量片刻，断言道：“错不了，至少八分....不，九分！这狗屁妓院拿这种极品来擦桌子简直暴殄天物....来来来，小妹妹，报个价，擦擦我的——”

那名漂亮姐姐直接抬起一脚踹到阿道夫屁股上，让他麻溜的滚到一旁。

“受不了，下头男。”

漂亮姐姐翻了个白眼，“嫖嫖嫖——从南大陆过来嫖一路了你还没嫖够？先办正事。”

白发的男人似乎是这伙古怪组合的领头人。

他打量了酒馆一圈，随后对茜莉雅露出和煦的笑容。

“你好，我想找一个人。”

“您、您好.....请问您要找谁？”

“尤瑟。”

“....尤瑟？”

在茜莉雅记忆里，碧蓝之海并没有叫尤瑟的员工。

但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听过。

“今年应该十六岁，是十五年前被酒馆老板收养的孤儿，男人，长得很英俊，大概像我一样高，有一头像谬兰帝皇一样耀眼的金发，和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

说着说着，男人忽然停住了，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少女。

“抱歉，先生，我想我们这没有您要找的人。”

茜莉雅摇摇头，说：“金发的或许还能找出几个，但如您所见，瞳孔是绿色的.....”

“除我之外，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