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两黄金不卖道

许是卤煮火烧的腥膻气，大冬天平白招来许多苍蝇臭虫。

周游和小霍吃的正起劲，却见一行人从胡同里钻出来。

领头的趾高气昂，一路推搡开人群，后面的狗腿子也是条好狗，点头哈腰快跑两步越过领头的，头顶着朱漆雕花马凳，迎头一撂，啪的一声，骇人一跳。

原本变脸摊子上沸腾的叫好声像是泼了瓢凉水，大姑娘、小媳妇、读书的、帮闲的、拉车的，都像叫了一半被掐住的脖子的鸡，鸦雀无声。

那领头的撅屁股坐在朱漆雕花马凳上，肥屁股把凳子遮的严严实实，倒像是凌空扎了个马步。后面的狗腿子前呼后拥，递紫砂壶的，送折扇的，在两侧呲牙抬手吓唬人的，忙活个不停。

肥屁股穿着条红枣色湖绸套裤，裤腿紧缠着墨绿飘带，净袜乌鞋，上身一条紧身黑色夹袄子，偏又在外面裹了层敞怀大红绸袍，像褂子又不是马褂，小眼睛上面油光瓦亮的大脑门斜斜系了根红巾绳。

肥屁股大模大样架起二郎腿，翘着下巴冷口叫道：

“哪儿来的啊，知道规矩吗？”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变脸儿老汉见这行人来势汹汹，当即左手握拳，右臂略微伸直，左拳搭在右臂上，朗声说道：

“兄弟我多在深山少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知江湖礼仪，一切不周不到之处，望各位挽下袖子，亮下膀子，说个子丑寅卯，让小老汉给您列位效劳。”

这话说的极客气，即点明自己是袍哥会的人，有人罩着，也伏低做小给对方个面子，绝对尊重本地帮会，您想要什么就说。

肥屁股却不管这些，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红绸子，张嘴就骂：

“去你娘的，当爷爷跟你讨口子呢？见到这个没？红绸红袄红头巾，杀尽洋人大清新！爷爷是义和团的，不是街面子耍泼皮收份子的！”

国人爱热闹，眼见着天桥儿底下有冲突，刚才围观的人群不仅没散，还有不少人往这边挤，吃食杂耍什么时候都有，热闹过去可就看不到了。

周游和小霍对视一眼，听见义和团三个字默契的放下筷子，留下几个大钱，也朝着人群中挤了过去。

大姑娘、小媳妇、读书的、帮闲的、拉车的，都挤在一起翘着脚看，还有那盲流子趁着机会揩油，咧着大嘴往人家小媳妇身边蛄蛹。

“这人谁啊？敢在天桥儿闹事儿？这不铁脚虎王慕霸的地盘儿吗？”

“嘿！我说爷们儿，你这消息可够落后的啊？那铁脚虎早半个月就让义和团给收拾了。脚丫子被砍的血次呼啦，这辈子都使不成戳脚功了。”

“这义和团的也不是甚好东西，八成是想讨点银子，剩下两成就是瞄上那小丫头了。”

两个潦倒旗人就在小霍左边咬耳朵，衣着也算得上贵重，就是款式太旧，绸缎料子都洗白了、漏绒了。面如菜色，骨瘦如柴，偏生抹了个油乎乎的红嘴巴。

小霍牛高马大往那一站像座塔，瞪着两个牛眼把头一扭！

俩旗人一阵恶寒，麻手麻脚的往远离小霍的方向躲，就这嘴里还不消停呢：

“义和团那都是乱民，没准口味儿独特，瞧上这老头子了呢？”

小霍这臭脾气早晚让人锤死，见有人侮辱自己刚加入的团伙，当即黑着脸，拎胳膊就要动手。

周游右手一抬，挡下小霍，摇摇头示意小霍注意眼前变脸摊子。

那变脸老人面色难看，却还是挤出个笑脸来，拱手再问：

“义和团个个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小老儿佩服的很，佩服的很。但是各位爷杀您的洋毛子，小老儿耍我的把式，咱们，两不相干啊？”

肥屁股仰天大笑，展开折扇，眯眼扇风，两颗瞳仁绿油油，倒像是荒郊野岭食人骸骨的野狗，冷笑道：

“你这变脸，有没有金脸？”

“大闹天宫孙大圣。”

“有没有蓝脸？”

“绿林豪杰单五爷。”

“有没有绿脸？”

“通天大王青面虎。”

“那我问你，洋毛子什么色儿？”

变脸老汉傻了眼。

他带着孙女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广州十三行去过，上海黄浦江去过，而今又到了京都，怎么可能没见过洋毛子？

但是脸谱和洋毛子有个屁关系？仙人板板，天还是蓝的，草还是绿的，夜里出恭还能见着金的，都是洋毛子？

天南海北，四地混混，没见过找茬这么粗的，恶心！

老汉见事难善了，已经做好了破财消灾的心理准备，拱手又问：

“您意思是？”

肥屁股心情不错，这种欺行霸市烂屁股的事情自己没少做，但是，那么做和这么做，它就不是一个感受。

那么做，自己夜里睡觉都睁只眼，生怕被人半夜捅刀子灭了门子。这么做，街上的官兵都得躲得远远的，根本没人敢参合。

这种凌驾在别人脑袋的感受，是多少散碎银子都给不了的。再说爷爷大户都杀了十几家，差个耍把式的这点臭银子？

要的就是这种出大风头，长大面子，别人敢怒不敢言的滋味儿！

“爷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讲清楚，你这脸儿是怎么变的，让爷看明白，瞧清楚，到底和洋毛子有没有关系。不光放你一马，还有赏钱！”

肥屁股看似大度，实则阴毒。

似变脸老汉这等手艺人，祖祖辈辈吃的都是这碗饭。可以丢银子，不能丢家伙；可以掉脑袋，不能掉手艺。

看明白，瞧清楚，以后还怎么表演？

“各位爷，技不外传，海不露底。千两黄金不卖道，十字街头送故交。您老金盆打水银盆装，原量，原谅！”

“小老儿敬佩各位义和团的爷爷，全部家当都捐给老几位，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人在异地常憋屈，老头真的不想得罪这群青皮，花钱消灾，哪怕饿上几天肚子，总归留了条活路。

至于报官？都是下九流之外的行当，报官谁鸟你？

没准儿掏的银子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