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幕 七月半的祭礼

你知道，在繁华蜃丽的都市之下，徘徊着不为人知的地铁，粼粼驶入通往阴间的暗门么？

你知道，在你日夜对线的网友身后，究竟有着什么身份么？

你知道，现代人对鬼魂的认知，其实完全错误么？

你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

而我宁愿相信专家都不愿承认，我这个生在国旗下歌颂新中国的三好学生新青年，还真的攀上过那种只存在于小说中的怪力乱神之事，并亲自去阴间走了一遭。

请耐心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吧。

故事不长，由真实事件改编。如有雷同，不是巧合。为了引起纠纷，所有人名地名均为真名。

关于玄学五行、小六壬、看手相、中医养生的知识也有一些，不过猜你肯定看不进去。当然愿者可跳至第二卷干货篇，真的一点也不烧脑。

……

……

我住在山城，一个除了内卷还是内卷，除了吃还是吃的城市。它最为人知的梗，大概就是夏天变态至极的四十度天气了。

每当六月的最后一缕阴霾被阳光刺破时，滚烫的热风便团团酝酿，吹过城边环绕的群山，吹过路边干燥的街道，熏干了路边黄桷树的水分，也唤出了撑着篷篷卖凉糕的老头。

当然，热归热，学还是要上的。

好不容易熬到暑假，特么天气更热了，而且烈阳还刺眼得像一万个浴光灯亮在天上。我们只敢在早晨出去一下，买买菜散散步之类的，然后就一直躲在空调屋内了。

很快，七月半，全国统一的鬼节要来了。

我们按例要祭拜祖先。即便不再保留灵牌的习俗，但香和黄纸也是要买的。好在钱也不是很贵。

就连像我这种从来不看灵异影视灵异小说的人也知道，爷爷永远是恐怖片的剧情担当。千篇一律的，要么爷爷死啦，要么爷爷托梦啦，要么爷爷留下什么笔记遗物啦，要么爷爷突然从坟里爬起来放风啦……

也不知道“爷爷”到底犯了什么天条。

当孙子的也悲催。

不过剧情到我这儿却出了意外。我从小没见过爷爷没见过奶奶，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死了，两家自此永无来往。直到今日，我对父亲那边的亲戚交际都是一片空白，更没有什么爷爷。

仿佛人生编剧为了方便直接省略了。

好在妈妈也不错。

二十七岁便单亲的妈妈，顶着亲戚朋友们的舆论压力出乡打工，挫折挫折再挫折，最后开了家网店，用其卖中药护肤品的收益，硬是将我和外公外婆从乡下接到了城市，还住着完全属于我们的房子。

真是吊打一大堆拥有男人的家庭，更是甩了曾经以“单亲”为由歧视过她的，以自己傍有一个男人为豪的女人们一个耳光。

简直能改编成一百零八集国产都市大女主连续剧。

本来一家四口人，二老、一中、一少住在一起也还不错，但在我八岁时，外公忽然死了。脑梗阻塞。

所以我们一家三口在清明春节七月半时，会烧香祭奠他。当然也只能祭奠他。

……

……

中元节前夕，我像平时那样躲在空调屋里刷了点手机，被家人催了几次后便洗澡刷牙睡觉去了。

躺在凉席铺就的床上，望着窗外，都市的夜空永远被一片霓虹渲染，对面楼厦遥远得像隔着大江，每家每户的灯都一粒粒亮着，随着夜深又一粒粒地熄灭。每到此时心里就会十分安静，也渐渐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一种唯有梦里方能感受，现实文字则无法描述的感觉……如果非要说，那是沿着梦境的漩涡不断下坠……我知道自己在梦中，但又觉得自己的意志非常清醒……

混沌中，我感觉自己落到了什么很冷的地方，我双目紧闭，却能看到这一叠叠黄纸笺燃烧，带着火焰旋转，翻飞又燃尽于黑暗。

烟雾中有外公的身影。

“孙儿。”其实我对外公面貌的记忆很模糊，但我知道是他。

“以后不要再跟我烧纸了。”外公似乎在祈求什么。

“以后不要再跟我烧纸了！”他的声音外包裹着一层回音。

“我收不到。”

“所有人都收不到！”

“所有的纸钱，都没有归在我们的手中！”

“他们在撒谎！”

“……”

……

……

我忽然醒了，从床上直坐起来，呼呼喘气。

清晨的阳光被窗户切为几瓣，和煦地洒在被子上，窗外蓝天万顷碧透。时钟指向早上八点。

我摸了摸后背，居然汗湿了。

这十个小时似乎都白睡了，浑身酸痛，像是爬山后第二天累得起不来的感觉。

脑子还是发晕，于是我盘腿呆坐在床上，感觉梦中什么东西还萦绕在耳边。

外公托梦了？这可是多年来的第一次。不要再烧纸了？所有人都收不到？

他们在说谎？他们又是谁？

“秦夜，醒了么？”

忽然，外婆在厨房那头大喊。

“醒了就赶紧吃饭，吃早饭赶紧写作业！”

“你妈妈出去散步去了！拍视频……一天就想着当网红……”外婆继而补充。

母亲网店卖中药护肤品，对传统文化涉猎很多。现在网店生意日下，看了一个李子柒的视频，立刻觉得自己也能火，于是天天早晨去湖边拍自己打倪师金刚功的视频。

俗话曰，努力总会获得回报的，母亲天天打卡后，总算积累了“大量”的人气，累计数据——

301浏览，21赞，3粉丝，0收藏。

“喔。”

我甩掉充斥头脑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赶紧爬了起来。站起来后深呼吸几次，便感觉梦境迅速远离消退，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暑假又少了一天，开学越来越近。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

……

吃完饭，我拿着手机，坐在书桌上……写暑假作业。

期末考试发挥得还算可以，班级第一，光宗耀祖。不过成绩排名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老师同学亲戚朋友面前装个大逼，还把老妈给炫爽了，赐予了我手机查题的权限。

我一边“查题”，一边“写作业”。

正如你经常干的那样，我大笔一挥，将选择题部分随便填了个“ADDCCCDB”，填空题乱写个数字和短语，主观题随便乱编。

这就是班级第一的秘诀。

请勿模仿。

说实话，寒暑假作业老师收上去后都从不检查的。新学期新课堂，谁还有精力查旧学期的破事儿。

我假装查题，实际上却偷偷上网。

我在某家小说网站注册过作者，还写了一点文章发在网上。尽管没什么人看，而自己也写得尴尬，有时还会被人喷，但梦想还是要有的。我四处查阅资料，甚至还加进了一个作家群，鬼鬼祟祟地混进了这个圈子。

群名“扑街作者营”，群主ID胡八道，和我莫名加上了私信，还混得很熟。

群主解释说，现在已成“作家”的人多的去了，但其实“作者”和“作家”大有区别，“作家”是曹雪芹余华刘慈欣那种的才配得上，而“作者”呢……写了点破文发在网上的都能算。

我点进微信，在“扑街作者营”发送了一条信息。

【我：道爷，今天七月半哟，别真撞到鬼了（奸笑）】

胡八道立刻回复了。

【胡八道：鬼么？没事儿，遇到鬼刚好给本道增加写作素材（抠鼻）】

令人奇怪的是，胡八道每次都是秒回，他似乎从来不下线，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睡都看着手机。

【我：那最好是个女鬼啦（狗头）】

胡八道是写都市灵异小说的，就是那种青年落魄主角拥有一个女朋友，女朋友一会儿是鬼一会儿又不是鬼的题材，千篇一律但就是很想看下去。

其实我从未认真看过他的小说，只是看了一个开头留了点支持的评论。当然我从不告诉他。

胡八道真实年龄不知，但我总将他带入九叔的面孔。

一个ID云野的女生冒了出来。

【云野：唉，好累啊，刚刚总算和朋友把封面画出来了，现在还差世界线和故事线没弄完（累）（叹气）（狗头）（泪）】

云野是学生，也是作家群的一员。天天说要和闺蜜写小说，出漫画，想世界观，想设定……“官宣”半年了也不见得发布。

【胡八道@云野：加油，我经常就在脑海里构思人物，很多时候就觉得他是真实存在的，有时梦里还会梦见（狗头）】

网上发言是必须要跟表情包的，正如作文要加标点。不然对方很有可能屈解并和你吵起来。

【云野：谢谢（狗头）（泪）】

【云野：对了你们今天更新没有啊】

云野经常说，月考要临近了，不能再耍下去了，我将番茄卸载了，别再引诱我……专心致志几分钟后又下载回来了，继续追更。

【咸鱼不做白日梦：更个啥，书都没签约，数据早冷了……我那本《完美诛仙剑来斗破大陆十日三生凡人传说笔记：我在道诡迷城恐怖屋之下学戏神卖大力龙族凡骨之主》离十六岁签约还差三个月（哭）】

【橘神：我的奥特同人《赘婿之赛罗无限光辉诺亚形态大战海贝利亚帕杰顿》也快达签约字数了（期待）】

【杀枇杷花虫@橘神：哈哈，等你签约后我去推书，我那本《黑神话伏魔：开局扣十分，霸道乌姆里奇爱上我》更不动了，现在作家账号也被封了（哭）】

【橘神：封得好（鼓掌）】

杀枇杷花虫又称地虫，和橘神是网络至交，这对活宝平时走到哪个平台就“吵”到哪个平台。

【燃罪：……没人像胡八道一样，写什么传统武侠类或者茅山类么，稍微正常一点的，不刻意发癫】

【白桔梗：新发了一个视频，恋爱的，给我点点赞呗（狗头）】

【无一事（重度社恐）@燃罪：现在读者质量太低了，天天喊书荒书荒，找本新书看个开头就看不下去了，还以“未完结”为借口。质量低的觉得降智，质量高的又欣赏不来看不懂，评头论足，看个免费小说还觉得自己很高贵。没多少人看得进武侠了，都看小白文，茅山灵异可能多一点】

不得不说无一事说的确实很对，现在的读者嘛，看本书估计连第一章都坚持不完。

我写的倒不是爽文，是偏文学类的，主打用文学的笔法来写当下的都市。

不管是当代名列前茅的文学作品，还是饱负名誉的作者，都犯了一个通病——对年代久远的乡村、城市描绘过深，而反映二十一世纪额的当下社会的，真正能给读者代入感的现象级作品却少之又少。文学界的审美，依旧停滞在几十年前。

所以我决定开辟先路，以自己家为原型，以外公倪祖的视角，来描绘一部以学生、家长、教师、校园、社会、老年集体等为主题的群像文……

尽管扑街得门可罗雀。

【招灾的秀儿：啧，为啥小爷一进群就没人说话了嘅（大写流泪）】

【櫆竹@燃罪：哈呀，看了你主页，黄飞鸿那样的武术高手啊，怪不得那么喜欢武侠（星星眼）】

【燃罪@櫆竹：也不咋样吧，就是小时候侥幸把同班的校长侄子打骨折了，军训又和教官单挑，现在当了个职业拳师，也得过几个奖杯（坏笑）】

燃罪的头像是95黄日华版天龙八部乔峰。

【沈无羁：额滴妈，太厉害了（爱心）】

【云野：等着你们火了以后，我肯定会来签售会捧场（加油）】

【云野：等我长大以后肯定要和一些网友们私下见面的（期待）】

【胡八道：确实挺期待的（想见的扣111）】

【我：感觉像是今日说法或者政治书的名场面啊，网友见面总要出点怪事（狗头滑稽）】

发出这几个字后，我下线了。

这群看似热闹，实际上百分之九十的群员都在潜水，爱说话的大概就我、胡八道、云野、咸鱼不做白日梦、橘神、杀枇杷花虫、白蛇、沈无羁、燃罪这几位了。

说的大都是些白烂话，没什么营养的。但如果少了这些白烂话，生活又好像空了许多。

……

……

晚上出去插香烧纸。

我和母亲、外婆绕着小区外围，走在每隔五米便种有水榕树的灰砖路上。

仲夏的夜晚烫风滚滚，热气熏袅的路上没几个行人，但每隔四五米，路边就有一坨坨燃尽的纸堆，香已经燃尽了，蜡烛还剩一半。

按理说我应该觉得很恐怖才对，因为铺着榕树阴影的路很黑，到处都是幽幽燃烧的纸钱，而且还临近七月半。

但你见识过三十八度的湿热天气么？

而且山城的路爬坡上坎，随便走走都是中度有氧运动！

于是我们三人爬得热得唇干舌燥，汗水黏衣。真是一点带入恐怖片的心情也没有。

恐怕鬼来了也会冰淇淋般融化吧。

鬼来了也好啊，一把抓住，吹口阴气给爷凉快凉快。

我们在菜市场街道口处的一家钓鱼店前买了黄纸、香、蜡烛之类的玩意儿。店主老妈子一边摇扇子一边吹风扇，给我们推荐了几种“好烧”的纸，最后还送了一个打火机外加红色塑料袋。

插一句哈，这个店主老妈子一直活着的，没有我们回来后又听说她三天前就死了之类的撒比情节。不要浮想联翩。

母亲付了钱，我提着纸，外婆在前面引路，看哪里有空位置来插香烧纸。

不料路边好一点的位置都被占完了，石砖铺就的路上一大坨坨牛粪般的黑灰。气得外婆国粹四溢，咒某家的“灾舅子”“死舅子”砍脑壳的不讲武德。我跟在后面沉默不语，母亲则在后面到处拍照。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缺点的位置，一个一米九的保安却走了过来，说这里又不准烧了，要防火啥的。这是领导的命令！

等走远到那个人听不见的地方后，外婆又开始了，说那灾舅子死人婆真是假里假气，既然要防火，刚才那么多人烧纸的时候为啥不防？还领导呢，你们还高贵上了？！还命令起来了？！

明显是看我们人少好欺负。

是爽文早灭了。

没办法，只好来到生满蒿草的后山。

后山有风，皆是烫风，诚越吹越热矣。站在高处，可见山脊之下楼厦林立，一辆轻轨笔直驶过，璀璨的灯光映亮了半边夜空。我们找到蒿丛边缘，一个没有杂草的石砾地烧纸。这是为了防止火灾。

香冒着青烟，蜡烛火苗摇曳，纸很顺利地燃烧起来，黄纸笺边缘肉眼可见地变黑，一些剥落的纸片随着热风飘起，又在半空中化为灰屑。

没错，黄纸居然还真烧得起来。太反恐怖片的套路了。

外婆捡过一根长木枝，一边翻戳着纸使其燃烧均匀，一边念念有词：

“老头欸……今年又给你烧纸了喔……”

“来年保佑双儿网店生意好喔……”

“保佑秦夜考个好学校……”

“今年他还考了个第一名的……跟双儿当年成绩一样好……你当年是很看中成绩哩……”

“欸……这些钱都是你哩……你哩……你生前就跟贪财，死后这些钱都拿走吧……”

“拿走拿走……”

“……”

外婆念叨着，我和母亲在香和蜡烛面前作了个揖，心底祈祷了一些话语。

当纸烧得差不多，蜡烛和香也短了大半时，我们下山回家了。

没错，直到现在也没有灵异事件发生。估计鬼都不上班躲空调房里了。

回来时，道旁水榕树下，依旧隔三差五便有一团纸烧尽的黑灰，一点暗火在内幽幽燃烧。

……

……

回到家，我在书桌上翻开自己的日记，钢笔蘸足墨水后莎莎书写。

现在用钢笔的人不多了，记日记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但我挺喜欢用钢笔写在纸上记录灵感，笔划过纸页簌簌的摩擦声，纸张翻页的成就感，给人一种越过时光向未来的自己写信的感觉。

我盖上笔，向前翻到自己过去八岁时的日记，暂时回到了六年前的时光，也翻开了外公的人生。

外公倪祖的人生其实很普通。农民工当了一辈子，五十八岁被女儿接到城市后，又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

俗话说“冬至收老头”，很多男人冬季时身体都不行的。在我八岁那年腊月的一天早上，冷雾包裹着城市上空，六十二年来的辛苦操劳追上了他，外公脑干出血，倒在了街边，然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那时我才八岁，对外公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了。只记得他生前沉默寡言从来不笑，经常躲在一间屋子里抽叶子烟，不跟任何人说话。在他死后的很多年，那间屋子也一直残留着烟味。

但小学时他却经常来校门口接我，因为总是担心我会走丢。然后便总在校门口的小卖铺买一块冰糕……

那时，放学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上，也是一片毒辣的盛夏阳光……

……

“孙儿……”还是那熟悉的朦胧感……

“孙儿！”朦胧外包裹着一层回音。

“叫你别烧纸了……”清洁工制服的老人身影……

“为什么还要烧？！”

“他们会来找你的……”老人的身影化为流沙消失于虚空……

“不要相信任何人！”

……

……

我忽然醒了。

我猛然抬头，发现自己依旧坐在书桌上，窗外依旧是黑夜。视野是睡足后精力充沛的清晰感，目光所及，红的更红，蓝的更蓝，黑的更黑。

我摸摸背，居然又贴着一层冷汗。

方才居然枕着日记睡着了？

不对，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地睡着？难道真被托梦了？

但是……我又怎么可能梦上外公呢？

我合上日记，甩了甩头，想把耳边的混沌甩掉……

外婆还不催我睡觉，说明时间还不晚……

洗洗漱后就躺在床上了吧，找本中医学的书看……

我打开手机，滑屏解锁，想知道时间，并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信息，比如新增读者评论、收藏、打赏什么的。

但手一抖，习惯性地点进了群聊。

可当我看清提示信息时，我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不，是一颗陨石砸在太平洋中央激起狂风骤浪！

红点提示——

新增未读……

一条、二条、三条、五条、十条、三十二、四十五、六十六、七十八、八十一、九十八、九十九条！

九十九条未读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