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押送之路

五天的时间，说快，一手就能数得过来，只是眨眼间就过去了。

若说慢，则让人觉得事情多如牛毛，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对于牛达来说，更是如此。

自廷尉大人十天前定下任务，由他来负责押送犯人赴刑场斩首后，牛达便每日活在煎熬之中。

当值时，把犯人的资料翻看一遍又一遍，脑中仔细搜寻回忆犯人相关的背景信息，推演会不会有亲朋半路出现相救。

对即将被斩杀的犯人了解程度，比对自己家里的婆娘还要熟悉。

下值后则换上便装，从廷尉狱敛踪出发，把几条相关的道路全部亲自走上一遍。

街道两边有多少家茶馆、商铺，沿途要经过多少小巷，哪里适合埋伏人等一应信息，全部了然于心。

不怪牛达如此谨慎。

三年前，廷尉狱押送犯人时就出现过一次纰漏。

当时负责押送的校尉大意，被犯人同党当街劫走人犯，那名校尉也被当场杀死。

朝廷震怒，把相关人等一齐流放蛮荒边陲，廷尉大人更被杖责三十，当年考绩被评为下下。

牛达正是那一年顶缺当上的校尉，此时负责此般重任，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以前在军中时，他只是阎高风属下一名普通士卒。而阎高风，也只是军主手下一名微不足道的百夫长。

天下平定，大魏建立后，马放南山。军主调任廷尉，他们也跟着进了廷尉狱。

说到底，他牛达，自始至终，都只是军主麾下的一名小卒。

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又跑了囚犯，他还有何颜面面对军主，面对阎高风？

不如现在就自裁了事。

而大魏以武立国，天下武道盛行，多的是以武犯禁的胆大妄为之辈。

不要说半路截杀或是劫法场，就算是有人来廷尉狱劫狱都不算得稀奇。

否则，廷尉狱已有了这么多好手，哪里还需要另派五百士卒来协同驻守？

……

林度先前已答应牛达借调一事，今日刚到廷尉狱，就被牛达派人喊了过去。

跟着来人刚走出地牢，就见牛达一身客商打扮，正板着脸训斥手下的两名节级。

时间只剩了五天，牛达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

这两名节级只是办事稍慢了点，就被牛达骂得体无完肤。

“若是还像当年在军中，此刻你两人的狗头已被我斩了挂在旗杆上示众。”

“今日暂且饶过你等，若有再犯，定当严惩！”

“你们几个，也给我用心记着。”

牛达冷冷朝朝其他人扫了一眼。

时日临近，他不自觉间就拿出了当年从军时的做派。

牛达一摆手，身后一名胥吏上前，领着林度等人进了公廨房，捧出一堆便服，让众人换上。

众人也都扮做行走客商，随着牛达从后门出了廷尉狱，对押送途经路径再次进行勘察。

……

以廷尉狱为起点，到刑斩现场的道路，总共有三条可供选择。

最近的途经五个坊市，转入主街后直达刑场，共计九里路程。

最远的则需绕过十三坊，足有十五里长短。

三条路加起来超过三十里，若是按照众人脚程来算，至多三个时辰就能走完。

可牛达一路慢慢观察，直到下午时分，才返回狱中。

公廨房内。

牛达闭目沉思半响，然后朝刚才一起去的一名节级吩咐：

“朱老二，你这几天就不必来廷尉狱了，就带着兄弟们在这三条路上便装巡视。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朱老二唱了个“喏”，领命后，转身大步走出门。

牛达又挥挥手，把林度等人招呼聚拢，拿出一张洛城舆图，胡萝卜粗细的手指沿着标记廷尉狱的地方向前划动，把三条备选道路都画了一遍。

“说说吧，这三条路你们怎么看？”

虽然他都亲自走过一遍，但此时也想再听听别人的看法，以此查缺补漏，免得有疏忽的地方。

牛达并未打算此时就定下押送路径，而是想等到最后时分，才决定到底走哪条路。反正最终目的地都是一个位置，只要在斩首时间前到，就算完成任务。

他认为，只有如此，才能把不可预的风险降到最低。

不管接下来有没有人想要半路劫走囚犯，都只有在自己出发后，才能得知准确路径。

如此一来，第一步，就让暗中敌人陷入被动。

若是自己最终的选择与对方刚好撞上，那只能硬碰了。

林度几人互相看了眼，最后由一名节级先开口。

“属下认为，自我廷尉狱出发，若按最短路径途经淳化、正平、修政、思顺、恭安五坊，途中共有一十三处地点，存在一定危险性。”

节级说着，手指在舆图上把这十三处位置一一点了出来。

“大人请看，此处有浮屠一座。人在塔顶，便可瞭望整条路径，一览无余。”

“而五坊之间，又有二十七条胡同巷子。道路错综，便于奔逃的又有六条……”

直到听他说完，牛达下巴才朝另一人一扬。

林度只是安静听着，其间并未对其他人的陈述提出意见。

他有自知，自己只是被借调过来帮忙，并非牛达直属手下，与其他人之间也并不是太过熟悉。

而且，亲疏有别。他一个外人刚来就对别人指手画脚，难免惹人不快。

等到其他人都说完，牛达看向林度。

林度斟酌着道：

“大人，行程居中这条路线，大半以上和属下每日来廷尉狱当值时走的道路相重合，属下对此路更熟悉一点，便说说对它的看法。”

“此路线与其他两条不同，需经过河流三处。此三条河流各架桥一座，直通洛水。深度可达一丈，最窄处也有三丈，行船方便。”

“然后，其间有货栈仓库五处，每日里人员马匹进出极多，周边住的皆是从各地来洛城行商的陌生面孔。”

“而此处泥瓦巷里，鱼龙混杂，各种身份的人混居其中，乃是洛城中最混乱的几条街道之一。”

“最后这处怀仁坊，当年一把大火烧过后，一直未重建起来，里面人烟稀少，废弃民居颇多……”

林度尽量像其他几人一般，只是客观陈述事实，尽量不夹杂自己的主观意见，以免带偏牛达判断。

牛达脸上不露声色，等几人讲完便打发他们散去。

让书吏把记录好的册子呈上，眉头紧锁，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在心中筹算起来。

直到快要下值时，牛达才合上书册，靠着椅子闭眼思索片刻，咳嗽一声。

执刀守在门外的心腹进屋。

“大人有何吩咐？”

“去和林度说一声，待会下值后从后门进来，我在此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