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邪神小姐和艾略特的重逢

佛伦港今年的第一场雪刚降下不久，城内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巷道上也都结了冰，往日来去匆匆的行人们，不得不放慢脚步生怕跌伤，连带着这座港城的节奏都慢了下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城市会因此而变得冷清。

倒不如说，在寒冬时节，人们反而更热切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祈福庆典了。

信仰不同神祇的居民们，已经在他们的家门口挂上了祈祷神灵庇佑的符文和挂画。

城内各个神殿、圣所也都趁着这热闹的时节摆出了募捐箱、装饰了正厅、设立好了祭坛，愉快地等待着虔诚的信徒们过来送钱。

港城西北的新月湾，也已经布置好了猎舟竞赛的场地。

两天后，就是正式比赛的日期，好事的平民们也都围拢在了港湾周边对着比赛场地指指点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后天的激烈赛事了。

而就在今天下午，一辆由单匹白马拉拽的小巧马车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压着薄薄的积雪停靠在了大河女神殿前。

神态庄重的侍者递上了一封做工考究、盖着总督个人火漆封蜡的信件，邀请卡维尔神官和洛林神官前去总督府，参加今晚举办的晚宴。

总督府在年末祭典期间举办宴会也是惯例了。

本来这种信件就是群发的，受邀的不仅有城内所有神殿的正职神官，还有各个港城商行、航会、学会的头面人物，属于是港城上层人士极其重要的社交聚会，到时候必然是群贤毕至。

“啊，晚宴……我有必要去吗？”

这是艾略特看到邀请函后的第一反应。

对他来说，这种不必要的热闹只会带来麻烦。

倒不是因为他社恐，而是与会者中，万一有哪位阶位比较高、灵视足够强的法师，察觉到了他宽和外表下竭力掩藏的煞气，那可就不妙了。

可惜，不等他找到合适的借口推脱，维特丽丝便推着他登上了马车。

“没事的，这种宴会其实就是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加聊天，很轻松的……好好享受就行。”

不知为何，在接到了这封邀请函后，维特丽丝忽然来了兴致——原本，这一整个月她都在忙着锻炼体术，应对即将到来的猎舟比赛，忙的脚不沾地的，连神殿的后院都是她施展术式砸出来的大坑，俨然一副不得胜利不罢休的气势。

但眼瞅着，过两天就正式比赛了，她却愿意空出大半天，来参加一场她过去嗤之以鼻的上流宴会。

虽然她给出的理由是“总督写信亲邀我们，拒绝不太合适”，但艾略特总感觉她是别有用心……

具体什么用心倒是看不出来，反正到最后他还是稀里糊涂地，就被维特丽丝拉上了马车，来到了宴会现场。

总督府的宴会厅装修确实奢华，悬挂于穹顶中央的吊灯近乎有四五层楼高，足以将整个空旷的大厅照亮得如同盛夏正午时的露天广场。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动人乐声，正在空旷的大厅中轻柔地飘扬回荡，连带着厅堂中嘈杂的说话声也舒缓轻柔了起来。

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特色食品，花样多到艾略特甚至认不出那些玩意儿的原材料是什么。但这些精心烹调的菜肴根本无人关心，因为，非富即贵的宾客们都三五成群，端着酒杯相谈甚欢。

身材瘦削、斯文腼腆的学者与和大腹便便、神态严肃的商会总管频频碰杯；

面貌端庄的神职者与举止克制的帝国官员拥抱打趣；

富裕人家的淑女和贵妇们则亲热无比地聊天畅谈，同时不忘对着席间那些年轻俊朗的宾客评头论足……

伴随着耳畔悠扬而细腻的乐声，他们像是聚散离合的鱼群一样在宴会池中游来游去，而在这池塘中最惹眼的大鱼，是一位穿着亮金色衬衣，满头白发、举止优雅的微胖老者。

他正是港城的总督拜伦男爵，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典型政客。

此时的他显然正享受着众人的拥趸，飘飘然地讲述着一些老年人的过时笑话，又或者和某位年纪不小的贵妇来一段暧昧但不失礼数的攀谈。

周围簇拥着主动给他捧哏的人，所以永远不用担心冷场——唯一铁青着脸站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位同样有些富态的总督夫人。

虽然与会的来宾中，没有魔法等级超过四阶的法师，也没有人能觉察到艾略特掩藏的真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那些如狼似虎的贵妇们，在打量男人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艾略特这个相貌端庄而且颇为年轻的神官。

没过多久，已经有几个穿着华贵衬裙、身形富态的阿姨笑着凑过来准备找他搭讪了。

若不是有个维特丽丝用眼神逼退了这些怪阿姨，就凭他这妇女之友的体质，恐怕今晚真会遭罪。

“好了，艾略特，这种宴会就是这样。整个流程很简单，就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和别人聊聊天。等到了晚上，总督阁下出来发表一通演讲，最后大家跳个舞，就结束了，很简单的。”

赶走那些让她不快的妇女之后，维特丽丝这才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对着艾略特讲解道：

“没必要紧张，你也是神官，不比其他人低一头，没必要自卑。但是，记得离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远一点，别被她们骗到。”

“等等……”艾略特忽然觉察到了关键词：“还要跳舞？是那种男女搭配的双人舞吗？”

维特丽丝眨了眨眼睛，同时指了指自己身穿的这身素白色的百皱礼裙和脚下特地准备的便于舞蹈的舞鞋，认真地说道：

“对啊，邀请函里明确写着的，一场正式的晚宴，怎么会没有舞会环节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出发前让你换身衣服？”

港城确实有宴会开趴时举办舞会的习俗，哪怕是普通人家的家族聚会，往往也会有跳舞助兴的习惯……

“……那我要怎么办，我根本没学过跳舞啊。”

“没事，你到时候尽管跟着我的脚步就好。”维特丽丝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也不难，只要到时候你能搂着我的腰，搭着我的肩，随我一起伴着音乐转圈即可。”

“好吧，那就拜托您了。”

艾略特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则暗暗后悔——早知道有这种无聊的活动就应该直接拒绝过来凑热闹的。

而且，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宴会厅里的音乐，倒不是因为这音乐难听，而是这交杂着琴声、长短号、大小提琴的乐声让他再次想起了某个故人。

他的那位老友就喜欢不知疲倦地演奏这样的乐曲。在这样的乐声中起舞会让他格外烦躁。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答应的这一刻，满脸淡然的维特丽丝心中涌起了窃喜。

毕竟，就是因为看到了邀请函上标注了此次晚宴有舞会环节，她才笃定了参加此次宴会的。

就是为了这口奶油才做的蛋糕。

…………

对艾略特来说，这场宴会完全是冗长而无趣的，他能做的事只有端着酒，一边在宴会厅乱转一边和看对眼宾客聊天。

其实，除了那些试图和他贴近的怪阿姨之外，正经过来找他们搭讪的人也不少。

但多数人在听完他和维特丽丝的自我介绍后，还是会主动忽略他，专注于和骑士小姐攀谈。

毕竟，洛林这个姓氏本就足够惹人注目了，更何况顶着这个名字的人，还是一位身材曼妙修长、眼若星辉的美丽女子。

所以，对艾略特来说，整场宴会就像是大学时代的他在苦熬一节没有任何用处的水课，耳畔只有老师平稳无趣的说话声和同学们嘈杂的低语。

“欸？您是大河女神殿的洛林神官吧……真巧啊。”

忽然，一声招呼声从两人身后响起，维特丽丝转身后，看到了那位曾经在档案室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先生，愣了一下才叫出了对方的姓名：“您是……那天见过的勒芬先生吧？”

“是啊。”这位看着就颇有学者气息的老绅士笑了笑，同时仔细打量了一番满脸倦怠的艾略特，似乎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兴趣：“这位年轻的先生……是您的男伴吗？”

“是我的同事，当然也是今晚舞会的男伴。”维特丽丝大方承认道，同时给艾略特做了个介绍：“这位是勒芬，我对你说过的，罗塔斯先生的老师。佛伦港古文物研究学会的副会长。”

“哦……听说过，久仰大名。”

意识到就是眼前这位老先生的多管闲事，才导致自己之前和罗塔斯的勾连差点被维特丽丝发现，他心里有些不悦。

但毕竟这位老人也是无心之过，所以，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后，艾略特也没往心里去……今晚打招呼客套过的人，已经快有上百位了，他记不得这么多人。

所以，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位老先生在注视他时悄悄眯起的眼睛。

…………

随着晚间的钟声鸣响，热络地聊天畅谈的宴会大厅终于归于寂静。

意识到时间到了的总督大人，立即在仆役的簇拥下站到了厅堂中央，面带笑意地朝着四周的宾客招手，开始了一通没什么营养的演说。

“感谢各位，在今年这个略带寒意的冬日相聚于此，为我的府邸带来欢笑和温暖……我要简单说上几句……”

内容无非是感谢各位宾客到场，作为总督的他甚为感动，近年的佛伦港贸易依然兴盛，他完美履行了陛下交予的总督重责……虽然大家听得有些无趣，但还是在他说完后给出了热切的掌声。

自我感觉良好的总督在掌声消停之后，愉快地捋了捋唇边的胡须：“……当然，今天的宴会可不止于此，各位，注意到了今天耳畔的乐声了吗？是否感觉这乐声颇为特殊呢？而且，各位是否发现，周围并没有任何乐师的身影，但这乐声却仿佛无处不在呢？”

周围的宾客们纷纷称是，总督的捧哏们还大声称赞起这音乐好听到让人落泪，这也让总督脸上更加得意。

“没错，这悠扬婉转的曲调，是一位来自东方的知名乐师演奏的，你们听到的这夹杂着钢琴、提琴、竖琴、长短号、弦管、长笛的交响都来自于她一人，她奏响的旋律能够让所有人感到直达灵魂的喜悦……”

听着总督絮絮叨叨的吹捧，维特丽丝只觉得有点无趣，一个奏乐的乐师而已，有必要这样神神叨叨地铺垫吗？

正当她有些嫌弃地转过头，想要对艾略特抱怨几句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男伴此时脸色变得极差——简直像是在出殡一样。

终于，总督请出了这位乐师的真身：“今晚的舞会环节，将由这位乐师替我们主导！现在，让我们请出这位可敬的乐师——

“露琳娜·卡维尔女士！”

一位身材窈窕修长、体态曼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潜藏在了人群之中，这时才随着总督的招呼声走到大厅中央，面带着彬彬有礼的笑意，向着周围的人招手致意。

此时，宴会厅周围的乐声并未因乐师的登场而停下，反而随着她的出现，抵达了一个小小的巅峰。

看到这女子的形貌时，周围不少宾客都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毕竟，这位乐师确实漂亮得让人心醉，不论是垂散到腰间漆黑如瀑的长发、如深渊般让人久久凝视的深色眼眸，仿佛古典雕塑般精致光洁的面庞，配上那完美贴合她身材曲线的拖地长裙……不论在哪儿都注定是人群的焦点。

她也姓卡维尔——和艾略特同姓吗？真巧……

只是，维特丽丝有些不解——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适才好像对着她所在的位置笑了一下。

不，准确地说……她是对着艾略特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