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杀?”颜延之追问道。
“治军当严谨,斩有功无过者立威,也只能使士卒们暂时服从,依旧是不得人心,孟子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老师要使三军畏服,而不是与将士们众叛亲离,因此,学生认定不能杀。”
颜延之审视着义正言辞的刘义符,下一刻,那绷着的眉眼舒展开来,笑道:“我本以为世子是怀有仁慈,不愿杀功立威,如今看来,世子不单是背书,确是有一番见解。”
颜延之态度转变,让刘义符一时间还没缓过来。
“你平日里,除了《六韬》可还看过其他兵书?”颜延之畅饮一口,问道。
“学生没看过《六韬》。”刘义符说道。
“当真?”
颜延之刚才所问的《六韬》中的《龙韬》。
姜太公所撰的《六韬》,传中分《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卷。
所谓的文韬武略,便是来源于此。
作为一个键政青年,能说会道,纸上谈兵,那都是最基本的,不比文武,只论口才的话,谢晦、颜延之确实“稍有”不及。
“是晦涩难懂,还是不喜读书?”颜延之问道。
“皆有。”
“…………”
颜延之不太相信刘义符未看过兵书,就能道出这些治军之理来的。
要说子承父脉,血脉相传,谁能相信?
刘裕虽然也不曾读书,可他毕竟是从大头兵做起,治军的道理都是在数不清的大小战中所领悟。
况且,刘裕从担任北府将领时,也不曾落下学习兵法。
“下次,我便带几本兵书来以供世子学习。”
“老师莫忘了,父亲是请您教我学诗辞。”刘义符苦笑道。
话音刚落,颜延之也举起例来驳道:“我效仿圣人,因材施教,世子天分不在诗歌辞赋,有何不可?”
“更何况,我担任征虏参军,教导你兵法,来日统帅一方,收复失地,岂不更遂世子心意?”
说是这般说,刘义符真要学治军,长进最快的办法,就是随刘裕出征,从实战中获取经验。
“古时的兵书,到了现在未必能用,姜太公撰写《六韬》时,可有万钧神弩?可有北方那身披重甲脚踏马蹄的骑士?”刘义符说道。
“有何不同?汉朝开国时,北方匈奴肆虐,那时又可有如今的巨弩、船舰所抵挡?”
“诗辞,到底不过是我等文人自哀,卖弄文墨所作。”
“当年苻坚领百万大军南下,世子若有曹子建之才,大可试试,看看能否以诗词喝退三军!!”颜延之喝声道。
刘义符哑口无言,他低着头去,默不作声的继续写着字。
颜延之缓了缓语气,说道:“天下分裂之时,当以治军为先,治国为后,等到国家兴盛时,方才以治学为重。二郎、三郎、四郎皆可以治学,唯独世子不行……”
颜延之欲言又止,但刘义符已经从他口中听出了意味。
刘义符轻叹一声道:“学生听老师的。”
他并不是怀有文学梦,只是在这个名士辈出的年代,不治学,与那些高谈阔论地大臣聚在一起,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不说,就是怕出了洋相。
颜延之将他比作曹植实在太过了,刘义符不是想成为那等文坛大家,只是想到个及格线,引经据典,写字之时不会出惹人笑话就足够了。
“老师,那学生还要不要练字了?”
“等你何时写不出厕书了再说。”
刘义符脸色一黑,感情颜延之是懒得教,要让他自学。
…………
傍晚,刘义符在府门外恭送着颜延之离去,临行前,他还不忘再唤刘士伍拿两坛春酿来送行。
回到屋中,他躺在榻上,等着谢晦前来。
一刻钟后,谢晦如约而至。
刘义符再见他时,其身上的衣裳巾帻皆是焕然一新,那一袭白衣就站在府外等候。
不少路过的小娘子、妇人,无不侧头相望,且还发出莺莺燕燕的笑声。
刘义符心中感叹,不管是在何时,还是要看脸的,最好的例子,便是那北齐太祖高欢。
高欢因样貌极好,攀上了娄家的高枝,此后…此后才有了那些荒唐事。
上了车后,刘义符问道:“老师平日里对谁,都是那直性子?”
谢晦见他谈起了颜延之,正色道:“颜彪可是冒犯了世子?”
“颜彪,这名字是何人取的?”
“他得罪了不少人,私下里有人如此唤过,口口相传之下,便人尽皆知了。”
原先刘义符还以为彪是颜延之的名,延之是他的字,等谢晦解释后,他才弄清楚。
“你可信道?”
“江左一代,信奉五斗米者数不胜数,仆不喜故弄玄虚,对‘道’所知甚少。”谢晦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家中长辈兄弟中,大都是信道的。”
谢氏是北豫州人,南下之后,也随着当地同伙,逐渐信奉五斗米。
当年卢循孙恩作乱时,能够拉起十数万人马,多是依靠这“五斗米”教众。
而王羲之之子,谢道韫之夫王凝之就曾干出荒唐事来。
王凝之时任会稽太守,孙恩起事后,王凝之不信孙恩会谋反。
等到叛军兵临城下时,眼见为实后方才相信。
可见到这浩浩荡荡的贼军,王凝之却不组织军队抵御,而是踏星步斗,拜神起乩,对身旁人称自己请下鬼兵守住各路要津,贼兵不能犯。
结果不出意料,城破后,王凝之想逃也已来不及了,最后落只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以虚无中的阴兵守城,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鬼神之说除了害人,还有何用?”刘义符不忿道。
谢晦没有回应,刘义符又说道:“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子弟,皆以三玄为治学基石,纵使大兴学业,广开民智,依我看,也免不了这种风气盛行于世,唉!”
君权神授是刘义符无所改变的,也正是如此,他才会感到气愤和无奈。
“世子慎言。”
两人这般说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刘府外。
刘穆之好热闹,常邀宾客至府中会晤畅谈,因此,他生怕冷落客人好友,便命府中的管事仆从常与侍卫守在门外。
“这…是世子。”管事见是刘义符前来,皱巴巴的脸顿时如沐春风,笑着上前迎接。
“世子要来,也不派奴仆知会一声,也就是仆……”
管事正说着,却隐约看见车厢中的人影,车内还有一人,初始他还以为是刘裕,可当看清面貌后,发现此人是谢晦时,脸色大变道:“谢……谢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