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中午,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女孩开始纠结下课后去哪吃午饭:是去距离教学楼更近的学生食堂吃快餐,还是去北街,邂逅传闻中每周二中午在北街小炒兼职的帅哥?
她决定抓阄,听从抓阄的结果:一张纸写“北街”,另一张写“食堂”。揉成两个纸团,随手抓一个。
结果是——北街!她暗自开心,不知传说中的帅哥,是否浪得虚名?
离下课还有一分钟,女孩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下课铃一响,女孩飞奔去食堂,没有听从抓阄的结果——帅哥对不起,下周再见吧!
周复一周,一直到北街被拆除,女孩都不知道那个帅哥长什么样子。
以上情节来自狄莲创作的漫画,题目叫《饿》。
宣讲会已经过去一个月,文学社又招了三十位新生,负责人从一开始的五人扩充到了十人,社长、副社长以外,编辑部、创作室、记者部、组织部各两位负责人,各司其职,逐渐步入正轨。本学期的主要任务,是和文学院的年华文学社合作,出版学校秋季学期文学杂志《银杏集》。
该杂志面向全校师生征稿,两个文学社编辑部分别对两校区的学生稿件进行初审,初审后,进行交叉复审,年华编辑部复审清流编辑部初审通过的稿子,反之亦然。复审后,由校团委宣传部进行终审。
征稿期间,狄莲拿着《饿》的草图找我和张鹏。
张鹏为难,“征稿启事是咱们清流出的,你不会不知道不征收非文学作品吧。”
“学长,是你说漫画又叫视觉文学的...”狄莲楚楚可怜,诉说起心事:
课内,半学期的工程制图课,狄莲明白了土木工程制图和建筑设计图的毫不相干,对自己的专业心灰意冷;课外,拿作品去艺术团面试,得来的回复是:“可以去后勤部画海报。”——和她在文学社的工作无二,文学社只是多给了她“清流文学社创作室负责人”这个前缀而已。
张鹏心软了,为了让狄莲的《饿》发表在《银杏集》,张鹏先打点好年华文学社的编辑部,又与团委宣传部负责人讲了“漫画又叫视觉文学......”的话,说服其在校刊的最后一页开了“漫画角”。
给狄莲提供了修改建议,原先的内容是女孩在新食堂和学生食堂间抉择,这只能让没有经历过北街的新生产生共鸣,换成北街和学生食堂,结尾添加北街被拆除的情节,能引起更多师生的共鸣。
漫画的最后一格北街被拆除的画面,取材自我去年发给孟知晓的刀工面遗址照片。
万事具备,但终审还是没通过。
张鹏道出了原因:“团委老师说不是画的不好,问题出在内容上:学生上课不专心听讲,光想午饭吃什么、还抓阄开小差,不够正能量。
“不过万幸,银杏集排版基本完成,宣传部保留了最后一页的漫画角。换个正能量内容,后天之前提交就好了。”
“来得及吗?”我问。
给狄莲提供素材期间,我不光知道了原稿和线稿的区别,还知道了狄莲的创作速度。
狄莲摇头叹气:“重找题材重新画,肯定来不及啊。”
有人提议:“只改一部分呢?”
漫画投影到白板。如何让狄莲的漫画做最小程度的画面改动、同时淡化不够正能量的故事情节,成了当晚文学社的主要议题。
成员踊跃发言:把上课开小差改为放学路上开小差、开会开小差、上厕所开小差..
贾帅帅提议:“军训开小差。军训本来就又累又饿的,不让开小差还让不让人活了?”接了上一位同学的电容笔,在屏幕的漫画图片上比划,“把教室背景改成田径场或者排球场嘛,把衣服改成迷彩服,把坐姿改成站军姿......欸?”
改到抓阄的那格,贾帅帅愣住了。
众人大笑。为难之际,贾帅帅大刀阔斧,在抓阄相关的格子上打了叉:“站军姿怎么抓阄?抓阄的桥段完全没必要,直接删了嘛,就不能只在心里做选择么?”
画一格漫画,付出的脑力和体力比写一行文字多得多,怎舍得大量删减?眼看贾帅帅要激起狄莲的愤怒,顺着贾帅帅的思路,我也来了灵感:“社团值班开小差。”
接过电容笔,撤回贾帅帅的涂改,在漫画上做起记号来:“不需要把人物的衣服改成迷彩服,也不需要把坐姿改成站姿,背景的话,连女主坐的凳子和桌子都不需要改,头顶画个社团的雨篷,改成社团活动点就行,再把后面这格下课铃改成手机闹铃什么的,再改改文字就行。”
贾帅帅坏笑:“潘学长经常值班开小差吧...”
学弟学妹们的笑声中,反思自己。人的灵感,无法脱离个人见闻。去年那天,无课,一人在篷子下值班。对面的艺术团招新点人多势众,很热闹,孟知晓也在对面人群中,发消息给我:来玩......
采用了我的修改方案,送审。月底,《银杏集》出版,到手沉甸甸的一本,包装印刷精美,收录了张鹏的散文和其他几位社团成员的文字。
“漫画角”专栏,是设计院某位老教授面部五官夸张化的肖像素描,题目《自画像》。狄莲的《饿》是在终审通过后、印刷前被替换的。
老教授年底光荣退休,得知有“漫画角”后,想退休前在银杏集上留下一笔。
教授为学校奉献了自己几十年光阴,团委宣传部不得不替狄莲做出让步。
电影赏析课结课的前一天,马艺学姐发来语音:
“小潘,我明天到不了教室呢,你今天有空吗?来东校区,我把结课作业给你。”
东校区是旧校区,校内保留了上世纪的建筑。校车到东校区篮球场外侧,下车,给马艺学姐发消息。
马艺学姐发来定位。
盯着地图上的蚂蚁头像,挪步前行。眼看自己的头像离她的头像越来越近,听见马艺学姐的声音:“抬头啦!别看手机了。”
抬头,竟是东南校门口,马艺学姐在门禁旁环抱双臂,挎着翻盖皮包,憋着笑的样子。
“你不看路,刚才差点撞进小姐姐怀里。”
和她坦白,第一次用共享定位。
像看着自家流鼻涕的邋遢老弟,马艺学姐无奈摇头:“吃什么?”
低头翻起手机聊天记录,确认她并没有提前说一起吃饭。见我措手不及,憋着笑的学姐终于嗤地漏气笑出声来,转身:“先出来吧。”
跟着她走出后门,才知道东校区的后门外是一条小吃街。
“第一次来东区啊?”学姐问。
“之前给别人代课来过,但没出过校门,代完课就赶校车回去了。”
“自己连选修课都不翘,还给别人代课,让别人堕落,好坏啊你。”
心虚,反驳她:“我也翘课了,有时社团活动或者送餐缺人手,这学期基本没有一门课全勤,只有电影赏析课一节没落下。”
“是因为电影课要帮我们交作业,所以才没翘过电影课吗?”
面对学姐的好奇,只说:“不是。”
确实不是。孟知晓一直没有现身,怕翘课了刚好错过她。帮学姐们交作业是顺手的事。
学姐不信,看着我:“真不是?”
“真的。”
“你都不看着我眼睛说,我怎么信?”
“上大学起,不敢看漂亮女生的眼睛,看了会自惭形秽。”
学姐:“吹牛...不看,那是怎么知道漂不漂亮的?”
除了认真看过孟知晓,陆学姐、小佳、冯语兰、马艺学姐......从没细看她们,但不光知道她们好看,还知道她们容貌细节,是怎么知道的呢?
想起冯语兰,又想起学校官微在中秋诗会推送的照片,猜测:“看照片吧...漂亮女生大部分喜欢自拍,别人更喜欢拍她们。”
马艺学姐笑得动人:“我不能再问了,你一句假话都不说。”
穿过一家家小店,学姐脚步停在一个面馆门口,进门,点了两碗卤肉面。嘱咐老板不要放葱花。面上桌,学姐取来盐瓶,往自己的面上撒了三大把。
“是糖啦,”见我惊愕,学姐拌起面,笑着,“这家的卤肉面,不加葱花,多加糖,拌好之后有黑鸭的味道——你尝尝。”拌好面,拿开筷子,等我在她碗中挑食。
“你不像有洁癖,”见我不动,质问,“是你有传染病,还是怕我有传染病?”
只好挑了她碗里的一根,尝一口,和张鹏吃的鸭脖味道八分像。
问学姐:“喜欢黑鸭味,怎么不直接吃黑鸭?”
学姐吃起面:“是啊,有的男生喜欢穿女装的男生,怎么不直接喜欢女生呢?”
答她:可能是觉得女生太不好追了,穿女装的男生好追一些,退而求其次吧。
学姐听了我的话,失去了平衡,手上力度一大,筷子压着碗的边沿,将碗压翻。
一整碗黑鸭味卤肉面,全都倒扣在了桌子上。学姐一脸埋怨地看着我,嘴上挂着几根面条。
见此情形,忙拿起糖瓶,往自己的面里撒三把糖,拌好,推到她面前。
天黑了,一起走到校车出发点,我排进准备上车的队伍。一旁马艺学姐从翻盖皮包中取出结课作业,递给我。
“按上学期结课,老师要点名哦。”我接过作业,提醒。
学姐:“跟老师请假啦。”
校车发动后,队伍向车里挪去。上车,找靠窗的座位。往窗外看,学姐往后挪了几步,冲我挥动手里的手机。
打开微信,是学姐发来的语音:“你的头像到底是谁啊?不是你。”
“小梁。”
车已前行,远看她对着手机继续讲话:
“电影课没有翘过课,是跟一位已经不在你身边的亲人有关吧?或者是心上人呢?”
呆了。
“松果体。”回答学姐,她的漂亮,是松果体感应到的。松果体是第三只眼,不仅感应视线,还可感光感色,感应一切双目之所不能及。佛祖头上遍布松果体,因此全知全能。小佳说自己看得比别人远,是松果体比常人灵敏。
问牛答马,逃避了她的问题,她没有生气,发来一段语音:
“学姐我呀...下学期就毕业了哦...虽然选修课学分已经够了,但要是下学期电影课还开,我会再选一次......你也再选一次,好吗?”
次日选修结课,任课老师继续上学期的结课方式,收完结课作业,点完名提前下课。
“你怎么还不走?”教室里就剩我一个学生。
不理他,集中心念盯着前排,孟知晓即将现身的空位置。
下课铃响了,孟知晓没有出现,老师也离开了不知多久。
“好的。”打开微信,回答马艺学姐。
一周后,电影赏析课期末成绩可以查询:“及”,和上学期一样。
没有翘过课,也没再做过帮一百号人交作业的傻事...一定是置他“你怎么还不走”的问题不理,让他感到被冒犯。
晚七点,前往文学社活动室值班,刚走到楼梯口,收到小佳的消息:
“你有没有球拍?”
一起散步时,听她吐槽过,这学期选的体育课是羽毛球,任课教师脾气不好,第一次发球踩线,老师指着她的脚,阴阳怪气:“你想脚踏两条船?”
“学长晚上好。”狄莲也值班,背着书包经过。冲她点了点头后,我调转方向,去地下超市,买球拍。
“有了。”
“你往体育馆方向跑,麻烦快点。”
背着球拍往南跑,经过学生食堂,迎面遇上了往北跑的小佳。球拍传给她。
“晚上下课还你!”
目送她离开,嘴里反出甜味,如同体测跑完一千米。调整呼吸,慢吞吞往活动楼文学社活动室去。
跟狄莲面对面值班,补着其他科目的结课作业,她戴耳机哼歌,画着稿。
替她给老教授做出让步的团委宣传部老师良心不安,把她的《饿》转交给了学校官微。《银杏集》出版后两天,学校官微推送了她的《饿》,点击量奇高,反响也不错。官微的负责人朱老师联系狄莲,支付了《饿》的稿费,又邀请合作,明年官微开专栏,连载她往后的作品。
朱老师问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她答复:以后连载她的漫画时,作者一栏的姓名前加上前缀:清流文学社创作室负责人。
“有点后悔啊,学长......”画了一会儿稿子,狄莲自嘲,“作者:清流文学社创作室负责人.狄莲——这也太长了,又长又二。”
值完班,在宿舍楼下和小佳碰面。
羽毛球课今晚结课考试。小佳迟到了半分钟,上周放在体育馆的球拍,被忘带球拍的同学占用了。
没了球拍,老师也不听她解释,让她回去取,七分钟内回体育馆,否则等于考试不及格。
她心急如焚,就算买,也要到地下超市才有,地下超市在学校北,体育馆在学校最南边,一来一回,七分钟,根本不可能的事。
“谢谢你,帮我压缩了一半时间,”小佳把球拍还给我,“体育课要是不及格,保研只能是梦想咯。”
接过球拍,给她建议:“下学期选健美课吧,老师几乎不点名,期末卧推六个,深蹲三个就能及格。”
小佳嫣然一笑:“我考虑一下。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摸不着头脑:“我考虑什么?”
小佳指指我的球拍:“打羽毛球啊,这学期快闭馆了,来不及了。下学期、下下学期,要是天冷,我们可以不散步,去体育馆打羽毛球啊。”
坦白:不会打,球拍是今天买的。
—知道,来日方长,我可以教你。
—难学吗?
—不难,不要脚踏两条船就行。
心领神会,相视笑了,路灯下,四周是胶合一体的情侣。
十二月中旬,贾帅帅入围艺术团承办的校园歌手大赛决赛。他五音不全,但是说唱不在乎这个缺陷。
决赛当天,清流文学社都到活动中心三楼给他捧场。他穿着从黑人留学生那借来的服装,在台上有模有样地举着话筒左蹲右跳,非常六加一的手势前后上下左右挥舞,表演着自己的原创。
因为歌词唱得太快或本身就写得晦涩,我和张鹏听得稀里糊涂,却引得狄莲和冯语兰在内的现场观众频频尖叫欢呼。
稀里糊涂地,在一众五音全的校园歌手中,五音不全的他夺得冠军。
比赛结束后,贾帅帅退出了文学社。
“这人,一声招呼也不打,把我们当什么了?”狄莲恼火。
新食堂的小火锅,我们剩下的四位文学社元老聚在一起,讨论贾帅帅的不辞而别。
冯语兰红着脸:
“可能是因为我吧......那天比赛结束,晚上他给我发了好多语音,说什么咫尺蛟龙云雨啊...说好多女生要他微信啊...让我等着他脚踏七彩祥云...声音又不像醉话,我害怕,就把他拉黑了。”
狄莲翻了个白眼:“嚯,真不要脸!”
张鹏平静地说:“首先,帅帅退出没跟你们说,但私下有找我商量过,是歌手决赛前的事了,不关小冯的事。”
“共事期间,大家也相处得不错,尊重他的选择,而且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音乐道路,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看见狄莲欲言又止。问她:“你怎么了?”
狄莲深呼吸,似乎下了决心,一只手托起手机,拇指按下去。
“卧薪尝胆,否极泰来!”“莫欺少年穷,我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好多女生找我要联系方式了,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等我成为盖世英雄,脚踏七彩祥云来娶你......”
原来夺冠那天晚上,贾帅帅不止语音骚扰了冯语兰一个女孩。狄莲关了语音:“骂他不要脸,不是平白无故的!”
没人再为贾帅帅说话。所有人盯着各自的小火锅,等锅沸腾。
“走一个也好,”张鹏的锅先沸腾,在桌上磕一磕筷子底部,夹菜,“老潘,之前是我自大了,你们班孟知晓的思想工作,下学期需要你帮忙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