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忽然开始剧烈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才算痛快。宋新瓷轻抚着母亲的后背,她知道母亲年轻时走火入魔伤了元气,已是死期将近。
或许就在今日。
眼看妇人就要晕倒,身材瘦小的丑丫扛不住母亲的重量,望向云逸这边,递给他一个求助的眼神。
云逸无奈,只好伸手帮忙扶住,可私下却在留意目盲老妇的下蛊手段。
作为魔女宋新瓷的亲生母亲,这也是一位不可小觑的奇人。
妇人祈求道:“我身子不适,能否麻烦公子送我回家?”
云逸说道:“请带路吧。”
于是一对生死冤家,一左一右扶着妇人渐渐走远,不久后总算到了小镇郊外的一处破旧茅屋。
宋新瓷去厨房打了一碗清水,小心翼翼伺候母亲服下几粒药丸,妇人的咳嗽这才稍微止住。
她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丫头,倒是给恩公也倒碗水啊!”
宋新瓷瞪了云逸一眼,见他面带微笑,更为气恼,只好咬牙切齿又去厨房一趟。
云逸对妇人说道:“您这病看起来有些时日了。”
妇人答道:“不瞒公子,老身自己能感觉得到,怕是没有几日好活了。”
“这……唉,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提这些扫兴的事,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我姓云,单名一个逸字。”
宋新瓷刚好回来,把水碗咣当放在云逸面前,心想我可记住你了,臭男人!
妇人又说:“去做几个小菜,杀只鸡,好好款待一下恩公。”
云逸连忙阻拦:“那倒不必,粗茶淡饭就好,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有些饿了。”
妇人笑着吩咐宋新瓷:“那就做些简单的,越快越好。”
宋新瓷只能又气呼呼地忙活去了。
她心想,那个叫云逸的男人怎么苏醒之后仿佛换了个人,难不成刚才的见义勇为是为了刻意接近我?
不对,此人毫无修为,堪称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是刺客呢?
妇人又说:“云公子,我这女儿名叫宋新瓷。至于我,老身姓秋,只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云逸心想,秋清怜,魔宗前任圣女,后与修仙大派——青莲宗的宋广林相恋。如此狗血的剧情,自然难免遭到反对。
之后又发生了诸多误会,比如“偶然”听到宋广林对掌门推说接触秋清怜只是逢场作戏,以及听闻宋广林与掌门女儿有婚约,甚至早已私定终身。
秋清怜一气之下离开,甚至怀孕一事也未言说,可见确实恨宋广林到了极点。
可惜数年后她走火入魔,神志逐渐不清,加上染病在身,恐怕现在对于那些前尘往事已经记不太多。
便是此时,命运多舛的宋新瓷回到了母亲身边,想要送她最后一程。
妇人说完忽然把水碗往云逸那边推了推,说道:“一碗清水不成敬意,还望云公子不要嫌弃。”
云逸瞧了眼那碗清水,总觉得内有蹊跷,怀疑自己上辈子就是这时中了同心蛊。
他偷看老妇人,心想秋清怜早就走火入魔,没了修为,另一边宋新瓷则在厨房里忙活,也无暇顾及这边。
于是云逸偷偷解下腰间竹筒样式的水壶,将一碗清水尽皆倒入其中。
在清水进入水壶之时,其中有个透明无色的小东西动了动,溅出一些水花。
她果然下了毒。
云逸收好竹筒,又刻意将水碗往桌上一磕。秋清怜听出那碗已经空了,露出一抹笑意。
她已白发苍苍,满脸病容,但依稀有着曾经的美人风采,只是现在看来令人唏嘘。
不久后,宋新瓷做好了饭菜端来小院,虽然没有什么荤腥,云逸却一口气吃了不少。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上辈子自己只吃过娘子做的一顿饭,就是今日这顿。
后来云逸跟着宋新瓷回魔宗修行去了,聚少离多,再无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
当然,云逸现在确定饭菜里面没有下毒,才是他大快朵颐的根本原因。
宋新瓷却是毫无胃口,眼看母亲气息愈发微弱,仿佛连呼吸这件小事都快没有力气。
云逸识相地放下碗筷,关心道:“秋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秋清怜面如金纸,点头道:“也好,云公子慢用,丑丫你扶我进屋吧。”
之后这对母女便进了房间,屋外云逸继续吃饭,身后似有风儿掠过,他眉头轻皱,心想那群人应该已经快要找到这里了。
茅草屋内,宋新瓷扶着娘亲躺好,安慰说:“睡一觉就好了。”
秋清怜却一把抓住女儿手臂,说道:“别走,娘亲有话想和你说。”
“好,我不走,你说吧。”
“云公子是个好人,我死后你和他可做夫妻。”
“娘亲,女人不是只有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
“你敢不听我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俯耳过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宋新瓷满脸无奈,却也只能照做。
没想到秋清怜在她耳边说道:“其实你的亲生父亲是青莲宗的大弟子,宋广林。他样貌平平,但脸上有几颗麻子,很好认的。
“我死后你去找他,让他收留你。可青莲宗乃是修仙门派,这一路不知多少艰难坎坷,路上你需要云逸护着你,明白了吗?”
宋新瓷轻轻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娘亲终究是走火入魔伤了身体,有些事情再也想不起来了。
宋广林哪里还是大弟子,他现在是青莲宗掌门,正道巨擘。
而自己也早就被外公带回魔宗修行,才不是毫无自保之力的丑丫。
听秋清怜说完最后一席话,宋新瓷忽然耳朵一痛,等她回过神来,余光瞥见一尾漆黑小鱼已经顺着耳朵钻入了自己体内。
她震惊无比,“娘?!”
秋清怜有气无力地说:“娘这是为了你,我刚刚给云逸也下了同心蛊。”
身为魔宗圣女,宋新瓷当然知道同心蛊的作用。作为魔宗十毒之首,同心蛊最难缠的地方,就是无论中毒者修为多么高深,通通无药可解。
蛊虫分为阴阳,一黑一白两条,中蛊者同生共死,仙人之下无人幸免。
因为同心蛊的本质是一个“情”字,只要是有情众生,便难逃它的剧毒。
魔宗建立已有万年,也只搜集到了两对同心蛊,故而蛊虫的实际作用,其实记载甚少。
秋清怜当初本想将它用在宋广林身上,可惜最后还是心软,总觉得以同心蛊的同生共死将两人锁在一起,算不上真正的爱情。
宋新瓷对母亲又怜又恨,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秋清怜已经快要不行了。
她临死前双眸泛着异彩,仿佛看到了某人,口中反复轻喃他的名字。
“广林哥哥……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恨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眼中最后一抹神采随之消逝,苍老的面容也变得平静。
一代魔宗圣女,死时云淡风轻。
“可怜到死的时候,你还是没能真正想起我。”宋新瓷心中无限悲凉,伴随而来的还有修为封印摇摇欲坠。
父母那段可悲可笑的儿女之情,成了她自我断绝一切情爱的利刃。
她似是快要突破了,太上忘情终要再上一层楼。
但随后云逸的身影突然压在她的心头。
看似世间再无眷恋,却莫名其妙多了个生死与共的男人。
这感觉让她快要发疯。
她试着逼出体内的同心蛊,可那尾黑色小鱼状的蛊虫已经藏进了她的心脉,稍一用力,便是心脏剧痛。
宋新瓷痛苦万分的时候,云逸腰间的竹筒随之一阵轻晃。
同生共死,两心相知,是为“同心之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