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跑道尽头,一轮斜阳正慢慢滑下海平面,漫天的晚霞,把不远处的塔台染成了耀眼的金黄。两架棱角分明的钢铁雄鹰被拖车缓缓拉进机库,而在另一边,两架型号外貌完全一样的J21啸叫着滑出跑道,像两柄利剑直冲云霄。
仅仅是在演习开始的两天前,世界还是女孩所熟悉的那个样子。飞行,训练,沉睡,然后等待下一次醒觉,周而复始——作为ZOMBIE系统的参与者,她没有太多的选择,甚至连闲暇之余的胡思乱想,都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
况且,一个带着支离破碎记忆的灵魂,一个束缚在钢铁牢笼中的身体,即便有再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换来的也只能是空虚与迷茫。对现在的她来说,自由本来就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在完成第四阶段的治疗之前,她和另外三个女孩,就只能蜗居在那名为“J21全天候制空战斗机”的金属躯壳中,履行自己与卡奥斯监察军的契约——用战斗机飞行员的身份参与ZOMBIE系统的试验,以换取有一天能够听到“你已经被治好了”的小小希望。
听起来并不是特别公平的交易,不过与全世界其他处在深度昏迷状态中的植物人相比,仅仅是这点小小的希望,就已经算是无价的报偿了。
“今天也辛苦你了,白鸟。”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女孩连忙转动机鼻下方的摄像头,寻找说话者的位置。
“一想到你也要退役,我就觉得有些可惜呢。”
这个站在进气口前、对着镜头微笑着的年轻女人,一身监察军航空队的制式套服,但也许是身材窈窕的缘故,与那些在机库里上下忙碌的地勤相比,这件制服穿在她身上显然更加耐看。
她名叫丽萨,整个“彩虹公主队”的技术顾问,也是白鸟结束第一阶段治疗、脱离植物人状态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白鸟明白,对自己来说,退役并不是结束,恰恰相反,那意味着第四阶段治疗取得了进展,她与监察军之间的契约也将随之完结。
“那样……那样的话,我会想你的。”
从来就不善言辞的女孩,透过电子合音器发出了呢喃,断断续续的语态,让人即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那羞怯的样子。
只是不知为何,丽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被这种可爱的表白逗乐,反而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好啦,早点休息吧,”她拍了拍战斗机的外壳,对镜头强装出一个微笑,“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训练在等着你们呢。”
随后,一队地勤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们将扶梯靠在战斗机一侧,两人一组地爬上战机的脊背,由于进入了摄像头的死角,在失去意识前的这最后几秒里,白鸟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被怎么样了——那些监察军航空队的地勤,到底是用什么手法把自己从战斗机中“抱”出来的,又是装在什么东西里,以怎样的方式送回医疗室。
嗯,想想就是很让人害羞的情景,好在她已经习惯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牵引车将一架暗色涂装的F91Z慢慢拖回机库。这是“彩虹公主队”的长机,原本是驾驶舱的部分被改装成了全封闭式的装甲结构,上面用雪白的哥特体涂着“ZOMBIE SYSTEM”的字样。
白鸟并不知道长机驾驶员的名字,但在训练中,所有队友都叫这个女孩“黑色新娘”——一个颇有些悲凉的代号。
从白鸟这边,刚好可以看到地勤人员登上F91Z的顶舱,打开外壳上的气密栓,然后小心翼翼地——就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无价之宝那样,把穿着连体抗压服的娇小女孩从密封舱里缓缓托出。他们架着她的胳膊和小腿,慢慢放到医疗组的担架上。在离开摄像机视界的最后一刹那,白鸟看见那个女孩微微抬了一下胳膊,似乎就要恢复知觉的样子。
白鸟忽然想起来,今天上午训练的时候,“黑色新娘”亲口告诉自己,她的第四阶段治疗已经接近尾声——她很快就会康复,然后离开监察军,回到自己熟悉的文明世界中去。按照丽萨的说法,监察军可能会对她进行洗脑,抹去涉及国家机密的信息,然后诚实地告诉她实情,并指着一张支票说“这便是封口费”——据“黑色新娘”说那好像是一大笔钱,足够她在卡奥斯城最繁华的三环内买下一间精装修的豪华公寓。
白鸟对钱并没有概念,她想要得到的,仅仅是去看海的权利而已。
看着远去的医疗组,白鸟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迎来这样的一个时刻——从一片混沌中突然醒来,从看起来几乎是永恒的虚幻中恍然大悟,用轻轻抬起的胳膊证明,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健全的人、一个自由的人。
地勤切断了摄像头的连线,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白鸟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她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