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叶弯弯终于等来辆骡车,看书的文人让小童停下,载了她一程。
“你是闵州的?好巧,我也是。”
闵州多山,素来给世人‘一州不识丁’的粗俗印象。这书生能通过乡试州试,进京赶考,叶弯弯背都挺直不少。
以后谁再说闵州没读书人,个个是山猴子,她保准一斧头劈过去,好生出口恶气。
“帝都不比咱们闵州,福祸两相依。既为同乡,在下便多嘴一句,姑娘若无要事,早去早回。”
叶弯弯的心思压根没放在话上,听得半懂不懂。
她配合地点了头,便眼巴巴地问,“书生,你带干粮了没?”
说这话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空响声,叶弯弯的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
莫胡为取竹箱,被小童阿六拦下:“少爷,能省一点是一点。咱们银钱所剩不多,您就别再管闲事了。”
“一张饼能省什么,还不松手?”
尽管这对主仆压低了声音,叶弯弯耳力不弱,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弱弱地举手,发表了一下意见,“...能再加点儿不,一张饼不管饱。”
莫家主仆:“......”
这姑娘,难不成长了顺风耳?
既然车都搭了,叶弯弯此时也不客气,足足吃了六张饼。
莫胡为见她停了下来,好奇道,“叶姑娘,你可吃饱了?”
叶弯弯舔着手指的残渣,收回盯在最后两张饼上的目光,颇为不舍地反客为主,“嗯嗯,六七分饱了,不用管我,你们也吃。”
整个风残云卷的过程,看得阿六傻了眼,待反应过来,哀嚎声起,上演了一出忠仆记。
“阿六讨饭,也不会饿着您肚子的。我可怜的少爷——!”
莫胡为把饼塞到阿六嘴里,堵住他悲情的幻想,“你家少爷,可还没落魄到要靠乞讨谋生。”
三人赶在落锁前进了城,分开时莫胡为斯文有礼的道别,小六却分外惆怅。
叶弯弯本着拿人手软的友爱精神,手一抖,小六背的竹箱里就多了点儿东西,正是龙王庙二次打劫顾清宴的银两。
这两块银锭大,好投又省事,如果放一把碎银,委实小家子气了些。
叶弯弯自个儿呢,就揣着从各路黑衣人那里顺来的七十两碎银,进了家地段繁华的如归客栈,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
“小二,叶家药铺怎么走?”
“客官,帝都里的大小药铺,少说也有二三十家。要问哪家姓叶,小的还真不清楚。”
天下十之八九的药植,皆产自闵州。
叶家药行负责提供大批量药材,常年运送给全国各处的合作商家,自家开的铺子并不多。叶弯弯又没来过帝都,不熟悉叶家产业是再正常不过。
既然问不到,她就在帝都等商队抵京好了。
“那你可知道,哪有好玩的去处?”
“这您可问对了人。帝都最好玩的地方,就在通平街。客官出门直走,见到闻香坊左拐,再走一刻钟就到了。”
叶弯弯吃着糖炒栗子,按小二说的路线走。偏生她不识太多字,只能一路问过去。
路过闻香坊,居然被当成客人,连哄带骗拉进了店里。
几个娇滴滴的美人扑上来,花式推销胭脂,有的还拿着粉想往她脸上擦,吓得叶弯弯夺门而出,慌不择路。
谁知,躲过美人劫,她转眼就走失在茫茫帝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里没有刚才那条街道繁华,两边都是做古董文玩生意的,门面看起来冷冷清清。唯一热闹的店铺,门口围了一大拨人。
叶弯弯上前问路,拍了拍路人甲的肩,被人甩开了。她又换了路人乙扯扯袖子,结果被人瞪了一眼。
瞧他们一个个往里面挤的劲儿,这家店是要倒闭,清仓大甩卖了?
叶弯弯的困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打倒无良商家!从我做起!”路人甲挥舞着臂膀,义愤填膺道,“叶家卖假药,坑咱们老百姓血汗钱,大伙一起送他们去衙门,讨个公道!”
人群指指点点,纷纷认同抓人见官。
路人乙更是挤进去,冲到店里,把药铺管事抓了出来,“敢在帝都开黑店,抓你到京兆府,府尹大人一定会为百姓除害的。”
“我们家的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真的没有卖假药啊...”
管事的争辩,在众人口诛笔伐中显得苍白而无力。
刚才没有理会叶弯弯的路人甲乙,相视一眼,得意地笑了笑。
叶弯弯抬头一看,果然是“叶家药铺”四个大字,和他们家在闵州的招牌一模一样。
难道她误打误撞,找到了自家地盘?
叶家药铺陷入假药事件,民情激愤,叶弯弯按捺住找到组织的激动心情,浑水摸鱼,偷偷溜进了店里。
在叶弯弯很小的时候,她家在闵州的药铺就曾发生过类似事件。她愤怒地想去揍那个胡说八道的人,当时她爹拦下了。
——弯弯,暴力可以压制人,但赢不来人心。弄清事实,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从那时起,她爹带她去采药,识药,学一些武功以外的事情。
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
叶弯弯一一嗅过小抽屉里的药材,气味纯正,分类细致,保存方法因药制宜。而丢在柜台上的几根人参灵芝,却是十足的假货。
懂真货的人,要作假不至于这么不走心,摆明是遭人陷害!
叶弯弯拿起假灵芝,猛地扔向不停吵吵的路人乙。路人乙后颈吃痛,松开了管事。
“呔,哪儿来的臭丫头?”
“黑了心肝的人才臭。假药分明不是叶家药铺的,你造谣,想陷害叶家!”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假药的受害者。倒是你,从铺子里出来,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管事被人扔了烂叶子瓜果,怕熏着叶弯弯,没走得太近,遥遥拱手一拜。
“姑娘仗义直言,老夫记心里了。只是这趟浑水,你莫要淌了。”
叶弯弯指着牌匾道,“这是不是叶家药铺?”
见管事点头,叶弯弯又问,“你们东家是不是闵州人士?”
“正是,姑娘莫非认识我们东家?”
这就对上了嘛。
叶弯弯拊掌,“那这事,我还真管定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将造假的药材还了它该有的样子,又拿出叶家药铺的真药,一一讲清事实摆道理,颇有她爹当年的风范。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路人甲和路人乙对视一眼,上前掀翻桌子,狠狠道,“叶家卖假药,是板上钉钉的事,臭丫头,你休想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颠倒黑白?
以理服人不听,非得动粗是吧。
叶弯弯看着蛮拳挥上来的路人甲,侧身避过,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来了个过肩摔。看热闹的百姓不嫌事大,起哄叫好。
路人乙看出叶弯弯有些功夫,抽出一把短刀就冲了上来。
叶弯弯挑眉,掐准时机,将压制的路人甲踹了出去,路人乙收势不及,绊倒在路人甲身上,刀子扎进了他的小腿,惨叫声直冲云霄。
叶弯弯一脚踩在板凳上,朝后面翘了翘大拇指,山匪气场全开,“这个地盘,我罩的。想打它的主意,先问我的板斧答不答应。”
众人瞧了一场好戏,乐得捧场,纷纷叫好。
至于真相么,天子脚下的小老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当官的说它黑,那就是黑,说白,那就是白。
这时,店里涌进一群官差。
“京兆府接到举报,叶家药铺涉嫌贩卖假药,现奉命查抄封铺,缉拿相关人等。官府办案,闲人避退!”
话音刚落,外面的人散了个干净。
叶弯弯向来听她娘亲的话,一见官兵就认怂,老老实实放下脚,乖巧巧地站好。
路人甲扎了腿,跑不动。路人乙理亏,挨着骂,扶他一起走。要说他俩不认识,瞎子都不信。
二人被误抓,急急辩解道,“哎哎哎,官差大人,抓错啦!我们是报案人。官差大人,你们可算来了......”
领头捕快睇了一眼,厉声道,“报案人怎么了,报案人就可以聚众斗殴?上面最近严查治安问题,你们还敢顶风作案。带走——”
要不是那臭丫头,他们怎么会这么倒霉。
路人甲看向罪魁祸首叶弯弯,却发现她什么事都没有,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于是临走前路人甲不忘嗷嗷嚎叫,拖人下水。
“官差大人,就是这丫头打伤了我们,她还跟叶家药铺是一伙的。官差大人,您该把她抓起来才对呀。”
领头捕快看了眼叶弯弯,圆脸蛋大眼睛,分明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那两个二混子,撒谎也不想个靠谱的。
管事适时出声道,“官差大人,这位姑娘是到小店抓药的客人,与此事无关。我是这儿的管事,愿同大人前往。”
领头捕快点头,下令压走。
叶弯弯听顾延之提过,但凡有案子,无论大小,都需要开堂探明情况,多方查证,才能定人罪罚。
她一路跟在官兵后面,想上公堂为叶家药铺作证。
谁知,他们走的方向不是衙门,而是大牢。
“一没开堂二无问审,你们这样办案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