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和煦,微风携着沁人的香气吹过,拂落下瓣瓣粉白杏花,洒落在林木之间。
可此时站在这杏林中的胡不安,看着周围人头攒动,看着四周的大红灯笼,却只觉心中惴惴不安。
只因他上一刻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间陌生的木屋中,停留在打败了黄仙,看着二姑和那只叫做胡……
胡什么来着?
等等,二姑是谁?什么黄仙?又是哪来的什么木屋?
他眉头微皱的挠了挠头,似乎脑中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流失,让他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
可就在此时,天空却忽的下起一阵清雨。
那雨水随着漫天花瓣一同洒落在尘土间,如杏花微雨,零落成泥却滋养大地。
他抬头看向天际,却有一滴温热的太阳雨滴落在胡不安的眼上,顺着眼角流进嘴中,却是苦中微咸,令他不知为何,在心底泛起一阵愁思。
不过也是这雨水,唤回了他的神思,叫他这才发现,此时面前竟不知从何时起,就站着一位低着头,佝偻着腰的老人。
那老人似乎察觉到胡不安的目光,随即便抬起头,递过来一张纯白色狐狸面具。
“公子,时辰到了,该去迎亲了。”
胡不安下意识的接过面具,却并未回答。
看着这张栩栩如生而根根分明的狐狸面具,他记不起分毫有关的记忆。
他既不知道这面具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迎娶谁,甚至他连自己是谁,都有些想不起来。
他只觉脑子不记得任何事,就像是记忆的宝匣上被开了个洞一般,尽数流失,只余下一片空白。
可他的内心中,却并无感觉到任何不妥,似乎一切本应如此。
他看着身上朱红色的婚服,迟疑了一下,还是戴上了那张纯白色的狐狸面具。
那佝偻着腰的老人见状,点了点头,随即退到胡不安的一旁,拍了拍手。
随着拍手声,一个身型高大的面具人,也从一旁缓缓走到胡不安的跟前,对他行礼致意后,却又转过身子,蹲在了胡不安的面前,似乎是在示意他攀上自己的后背。
胡不安也并未犹豫,直接攀在这人的后背上,任由他将自己背负了起来。
下一刻,一群同样带着狐狸面具,身着白色僧衣的人,不知从何处窜来出来,他们围绕着胡不安,叽叽喳喳的将他簇拥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着周围这群人,胡不安心中却生出几分安心来。
但与他不同的是,周围这群白衣人所戴着的,却是一张张橙黄色的狐狸面具。
而这时,一旁佝偻着腰的老人却皱起了眉,他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这些白衣人,随后发出一阵阵“唧唧啾啾”的声音。
那群白衣人闻声,则是纷纷低着头退向胡不安身后,列成了一排。
而佝偻老人见状,则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雨落,时辰至,娶亲!”
话音一落,胡不安身下的面具人,便三步一停顿,五步一回头的朝着杏花林中走去。
而他身后的那些白衣僧人,也学着他的模样,一齐缓慢的向前走去,又一齐顿足,一齐回头。
一行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的走在杏花林中,感受微雨淋身,又轻嗅杏花,却又不发出半点声响,就如同鬼魅穿行于世一般。
但毕竟他们又是顿足,又是回头,以至于队伍行进的速度极慢,走了半晌也不过刚走出去半里。
可突然间,胡不安心中竟毫无由头的一颤。
他侧头看去,竟看到远方的杏花树下,似乎有一个诡异黑影,在跌跌撞撞的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随着他的目光,下一刻,整个队伍都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一同朝着胡不安看的方向扭过头,死死的盯着那个黑影,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微雨淋身,不过片刻之后,胡不安便发现哪有什么诡异黑影,不过是一个十几岁衣着褴褛的小孩儿,正拄着一根树枝,在摸着树走路。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群似乎也看到那不过是个小孩儿,一时间紧张的气氛松懈不少,白衣人中也传出了极其轻微的“唧唧啾啾”声,似乎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
而在这时,那个跟在队伍末尾,佝偻着腰的老人,却毫无声息的走到了小孩儿的身旁,打量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抬起手挥动了一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但也就因为这个,胡不安才意识到,这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好像是个瞎子。
他看着那小孩儿抖动耳朵,却茫然的转动脑袋。看着他睁着,却又毫无光芒的双眼,不知为何的感到一阵凄凉。
队伍再次无声的前行,而佝偻的老人也回到了队伍的末尾,可这时,那瞎眼的小孩儿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对着队伍的方向大喊:
“爷,你别不要我啊,我一定好好跟您学卦术,求你了爷,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求你别不要我啊,您别不要不安啊……”
不安……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胡不安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阵的波澜。
“不安不安,惴惴不安,若得光明,余生不安。”
他空白的记忆中,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他闭上双眼,用心去感受这句话,却依旧是始终无法理解。
但这小孩儿的叫喊声,却并未引起队伍的半刻驻足,只有队末那佝偻的老人再次摇了摇头。
队伍依旧有条不紊的向前行进着,走了很久,走过了日薄西山,走过了月满枝头,走过了天光乍破,一直走到了暖阳再次高悬。
而这一天一夜间,含着杏花香气的微雨,却始终未停。
不过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一行队伍包括胡不安本人,身上却都未被沾湿分毫,反而是队尾的那个老者,却浑身湿透的依旧跟着行进。
终于,在最后一片杏花落地时,胡不安再次睁开了眼,看到了林子的尽头——
那是一片占地极大的院落,整个院落都极为奢侈的用黑檀木而建成,相隔百米便能闻到那安人心神的檀木香,使其在古朴中,又透着宁静与和谐之美,仿佛一座远离尘世的理想乡。
队伍停下,胡不安走向那片院落,却在正门上,看到挂着的巨大的匾额,上面只用苍劲的笔锋写出两个大字——胡府。
而这匾额之下,则立着一位华贵而高挺的红妆女子。
胡不安走到她的面前,看着面前这位顶着红盖头的人,心中却依旧只有空白。
她一席赤红婚服上用金丝线绣着鸾凤,碧玉珠翠之间尽显其身份尊容,仍是半掩的盖头上,依稀可见那凤冠霞帔摇曳,而盖头下露出的一点娇颜间,却是朱唇轻启,像是在对胡不安低声呼唤什么。
而这时,又是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群带着朱红色狐狸面具,穿着衫裙的人,她们对着两人一边发出“唧唧啾啾”的声响,一边簇拥着两人走进院中。
院子正中铺着一条青石板路,两侧则是黑色的泥土,土中苍木青蘚间,还摆放了不少灵动的狐狸形状的石雕,倒是减缓了不少压抑感。
两人就这么被簇拥进了主厅之内,不过那些带着面具的人却并没有进去,而是整齐的站在了主厅之外,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刻的主厅中,除了胡不安二人外,却无半点人影。
而两人正前方的主位上,则是摆放着三个牌位,左侧写着“胡三太爷”,右侧写着“胡三太奶”,而中间那个,却写着个奇怪的名字,“黑妈妈”。
在这三个牌位的正上方,却还悬挂了一幅画卷,一幅空白的画卷。
除此之外,整个主厅当中,就再无别的东西了。
可就在胡不安观察这间屋子的时候,一旁那顶着盖头的新娘,竟不知何时,自己扯下了那绣着繁复花纹的红盖头,秀丽的眉眼间,情欲如丝般垂在胡不安的身上。
而胡不安也是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他向着一旁转头看去,却被眼前这绝世之人闯入了心房,一时间竟是连呼吸都给忘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目光如醉,痴痴的吟出这句诗词,但不知为何,眼角却流下了两行清泪。
莫名的情绪突然出现,不断在胡不安心头翻滚,微苦微咸的味道不停在他舌尖散开。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可刚伸到一半,却又滞于半空,似是又怕指尖粗糙,划伤她的肌肤。
但下一刻,那红妆女子却蔚然一笑,伸出葱白玉手,牵住了胡不安停在半空的手指。
“夫君……”
她玉齿清启,声音轻柔,仿佛三春细雨,抚上心头,如同九溪弥烟,遮上眼眸。
下一刻,飞花扬起,异香扑鼻,天地倾覆,乾坤倒置。
“夫君……”
又是一声轻唤,唤在胡不安的心头,令他内心中所编制成束的,名曰自我意识的丝线,逐渐散乱到丝不成缕,像是漂荡在大河上,沉溺在河水中。
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沉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世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心动则灭,心灭则生。
下一刻,暖阳和煦,微风携着沁人的香气吹过,拂落下瓣瓣粉白杏花,洒落在林木之间。
可此时站在这杏林中的胡不安,看着周围人头攒动,看着四周的大红灯笼,却只觉心中惴惴不安。
胡不安看着面前佝偻着腰的老人,看着他手中的白色狐狸面具,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可他却始终什么都想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