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盛城江家。
客厅里,季禾眠端坐着,顾不上场合,眼泪连着线地往下流。
她已经被晾在这大半个上午了,江家主事的却迟迟不见身影。
来往的女佣都趁着手里的活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八卦粘腻的视线一刀一刀地割去她的自尊。
耳边隐隐的评头论足声如同尖锥般敲击着她的神经。
一朝从京盛城百年世家大小姐,跌落为名不见经传的江家“养女”。
跌入泥潭的落差感和亲人冷漠绝情令她痛心不已。
为什么只一句不是亲生的,季父季母就将她赶出家门强制送回江家,完全抹杀掉朝夕相处的十八年?
为什么向来把她捧在手心的爷爷,会无视她的苦苦哀求甚至告诫她不要回来,不要提起季家?
为什么亲密无间的妹妹,会在她被赶走时冷眼旁观,甚至露出畅快的表情?
对亲人十八年来的认知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偏爱和认可,拥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季禾眠颤抖着蜷了起来,将头深埋进双臂……
就这样等到直射光从客厅东又照到客厅西。
她没想到,等来的不是生母的疼惜,而是祸不单行。
门口处伴随着哒哒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毫不留情的怒喝——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刚来就哭哭啼啼地闹笑话!”
收到管家消息,乔姝只觉得万分丢人,急匆匆带着女儿江暄妍从商城赶回来。
一进客厅,满脸丧气的女儿,聚团八卦的女佣,还有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废物管家。
乔姝火气蹭地就窜上了头顶,一把将女孩从沙发上拉起,恨不得把她扔出去:
“搅家精!”
原本蜷着的季禾眠,猝不及防被面前的美妇人从沙发上拽起来。
加诸在手腕上的力道仿佛想要将她的骨头捏碎,那双与她相似的眼里跃动着火焰。
先前痛哭带来的抽气不止和四肢麻木还没有缓解,季禾眠根本甩不开美妇人的禁锢。
“放开!你弄疼我了。”
被冷落一个上午,季禾眠心底攒着怒气。
她用力反抗着那只冰冷的手。
呵!
这就是她终于舍得出现的亲生母亲,江家主母乔姝!
没有丝毫的关心。
此刻她的母亲正睨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
随即又用凌厉的视线一一扫过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女佣。
季禾眠越想挣脱那只手越觉得呼吸困难。
周遭在她眼前旋转,浆糊一样的脑子让她完全无法对怒喝做出反应。
脚下的地面像消失了一般,她感到一阵令人心悸的失重感。
乔姝那张因气极而扭曲的脸从她眼前晃过。
彻底失去意识前,竟有人扶住了她……
*
再次醒来时,季禾眠发现她躺在医院里。
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嗓子干得刀割似地疼,耳边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我当初就说不要把她从孤儿院接回来,不要接回来,家里有妍妍就够了!”
“一进门就哭丧似的,说她两句居然还晕过去了?”
“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做派!”
“怎么,她是想给我这个亲妈来个下马威吗?”
……
舒适恒温的病房内,她竟出了一身冷汗。
季禾眠不敢相信,如此恶毒的揣测,竟出自她的亲生母亲!
病房门外的动静还在继续。
后面,季禾眠只隐约听到了碱性呼吸中毒的字眼。
眩晕感再次袭来。
短短一天里,她从云端坠落到地狱。
被养母抛弃,被生母厌恶,在独立养活自己前,日子可想而知……
可除了处境,令她更加不安的,是她的身世处处透露着诡异——
她为什么会被季家抱去?
江家母亲为何一口断定她是从孤儿院来?
季家一直宣称她和禾晚是异卵双胞胎,如果是相互抱错,为何季家赶走她之后不接回江暄妍?
季禾眠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理不清这团乱麻。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背后会牵扯出两代人的恩怨,甚至是京圈密辛……
*
京盛城内,有头有脸些的家族都很注重姓氏和血缘。
姓氏标识着家族背景、社会地位和无上权力。
而血缘是连接这一切最强有力的纽带。
所以季禾眠一出院便被拉去登记改了姓氏,不过却是以江家养女的身份。
原因无他,只是江家父母舍不得养了十八年的“真养女”受委屈罢了。
江禾眠惨白的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吧。
同样都是养女。
有人被扫地出门,有人却依旧被千娇万宠。
*
之后一个多月里,乔姝对江禾眠一直是冷暴力的态度。
连带着别墅的佣人也视她于无物。
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甚至连个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最后连出去走走都力气都没有了,就只能整日呆在房间里。
狭小的屋子内窗帘被紧紧拉着。
只有些微缝隙透出一缕光亮,照在女孩白皙病态的脸上。
江禾眠又一次从昏昏沉沉中醒来。
她费力地抬手遮住刚好照在眼睛上的日光。
楼下传来的爆鸣声吵得她头生疼,偏偏枕头上的手机此刻也振动起来。
她不耐烦地从泪湿的枕头上摸起好久都没有响过的手机——
入目是一条来自京盛大学的录取短信通知!
像有轰的一声惊雷在脑中炸开!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像是一针强心剂,拯救了她岌岌可危的自尊自信。
她在内心嘶吼着。
看啊!她已经比绝大多数人优秀了!
被抛弃一定不是她的问题不是她太糟糕了对不对?
江禾眠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本就红肿的双眼在屏幕强光的刺激下几乎要留出血泪,白色睡裙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东国一向崇尚学问。
是不是……是不是只要她告诉江家母亲,她考上了京盛大学法学专业,她可以重新拥有一个新家,重新拥有爱她的家人?
这个猜想一划过心头,江禾眠立刻跌撞着朝一楼跑去。
可直到她走到客厅,也没人注意到她。
所以人围成一个圈,一片喜气洋洋,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往外涌。
而圆心,是她眼中泛着泪花但一脸骄傲的母亲,是被她母亲搂着喊心肝的江暄妍。
气氛美好得让人让人不忍心打扰。
这一刻,她竟生出了怨恨。
明明是命运弄人,为什么要她来承担这个苦果?
既然命运无情拿走了不属于她的一切——
那她就别怪她主动夺回属于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