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却不在意男子有没有说话,只是男子那直愣愣的眼神颇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所幸男人总算没再回头,安安稳稳地跟着堂倌上了二楼。
接着堂倌便下楼去了,这倒让男人和看热闹的林继生很是疑惑,好在一会儿掌柜的便亲自上楼来招待,惹得林继生暗地里偷笑。
但男子似乎不是常住店的江湖客,虽然只点了一桌中等饭食,可掌柜的说什么他就点什么,半点不讨价,倒是急得一旁的银宝直嘬牙。
末了,那掌柜的讲完了菜品,男子解开褡裢一摸,却是面露尴尬之色。众人一见男人神色,顿时心中了然。
历来规矩,凡开酒肆饭店之人,遇客人先上饭食,食后算账,若无钱款,可使之以随身货物抵债。但开饭馆酒肆者,非至富之家,鲜有善于经营它物者,抵债之物也大多留之无用。是故虽餐后结账,餐前也大多有暗地里观察、猜测食客钱囊的习惯。
这男人若是久惯江湖,现在就也不该解开褡裢,纵使无钱,也不该面色异常;那掌柜原本已然打算下楼催菜,余光瞥见男子正解着褡裢,又忙凑过去,看能不能和那“有幸”的堂倌一样得几两赏钱,却刚好看到男人面色尴尬。
男人哑然不语,身上没银钱了,自然不能吃白食,纵使还有那给小乞丐们的五十两银子挂账在“鲜品香”的柜上,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人活一世,要行得稳,站得正,做过事就不能再反悔了的。
掌柜的正要“请”客出门,一旁林继生却陡然出声:“这位大侠扶危济困,小子仰慕非常,何不同桌而食,也聊尽小子待客之谊。”
这一下事出非常,连侍立在侧的银宝都未曾预料,欲待拦时,林继生已然双手抱拳,一拜了矣。
掌柜因前事本就不欲直接把男人轰出去,如今有人请客,他自然懒得做恶人,忙扶着男人,好言好语地把男人让到林继生那桌。
这中年男子也抱拳回了一礼,道:“多谢小公子相助,在下平日里不常走江湖,今日一慷慨倒是让小公子吃了亏,程某他日必当相报。”
“程大侠不必客气,来,快入座吧!这菜是早先上的,银宝,你叫堂倌重做一席,这席你们拾下去自吃。”
“公子不要如此破费,程某和公子萍水相逢,食此肴馔已是生受了……”
虽然出门在外,到底主命难违,银宝只得又叫堂倌重上一席饭菜。
只是此刻林继生已推脱不饮酒水,故此酒水只按照程姓侠客喜好上了一坛女儿红。
酒至酣时,通了姓名,才知此人姓程名尚字云中,均州人士,此行乃为师贺寿,武林人祝寿不拘财物,尤喜兵器、武学,是以程尚孑然一身,单人上路。又知师从沧州千流派掌门“千手怪剑”庭宇静,专修奇剑、怪剑。
林继生听到是千流派传人,就来了兴致。
“云中大侠,我听闻千流派不拘一格,专修怪兵、奇兵,以奇型入常兵,辅以八卦、奇门,又有奇阵、奇术,乃我中原齐国一大奇葩。”
饶是清醒时略显木讷,少言寡语的程云中,此时在酒精的刺激下和这一句恰到好处、正中心坎的褒扬中,也不由得展现出他胸中那一点独属于江湖儿女的豪放。
“哈哈,虚名,虚名耳,林老弟,若非今日烂醉,定要叫你瞧瞧我的‘弃明’之术!”程尚一手拍在林继生肩膀之上,哈哈大笑。
弃明之术是什么,此刻也无从考究,林继生最感兴趣的,还是程尚的剑。
“今日虽不能一观云中大侠奇术,但云中大侠宝剑在此,不知可否借小子一观?”
“好说,好说,林老弟今日破费,程某若连一把剑都不让林老弟看,岂不是程某小气?也叫江湖人耻笑,”说着取下宝剑,放在桌上,“林老弟自己看吧,可是小心点,别被锋刃伤了手。”
林继生迫不及待地接过宝剑端详起来,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剑:
“说剑非剑,说刀非刀,似剑似刀,剑身刀柄,单面开全锋,单面只剑尖开刃。”
林继生一时之间也懵了。
程尚大口吃着酒菜,察觉到林继生呆住,笑道:“这兵器,你说它是剑,偏也能作刀使;你说它是刀,偏又能作剑耍,江湖人戏称‘荆刀’,也叫‘棘剑’。凡见我这兵器者,无有不感到奇怪的。”
“其实这兵器作何用处,到底看人,你若善于刺挑,这物便与剑无异,你若只知大力劈砍,这物便是刀了。”
林继生猛地一拍大腿,惊道:“我懂了,程大侠这刀,既是剑亦是刀,程大侠必然刀剑熟稔,与敌交手最忌招式被敌人看破,程大侠使这兵器,一为惊慑,二为藏兵,打到那鏖战正酣之时陡然变招,纵使敌手有心防备,亦不能尽善尽美!”
又道:“如此一来,无论战况如何,程大侠亦能保全自身,出其不备,只是小子尚有一事未明,不知可否见教?”
程尚见林继生一语中的,心底也暗惊此子见识不凡,不由肃然起敬,又见说有事请教,敛容正色道:“林公子请讲,只要不涉及师门密辛,程某知无不言。”
“说来惭愧,小子自幼不出远门,于江湖事甚是不晓,不过家叔乃是前任沧州游击将军,与贵掌门颇有交集,我也常听家叔说贵掌门事迹,贵掌门向来只以怪剑闻名,兄长的刀法,不知师从何处?”
许是觉得唐突了,林继生又补了一句:“是我唐突了,一时兴起,倒是问到不该问的了,程大侠就当我开了个玩笑吧!”
程尚眉毛微皱,看起来也是有些纠结,十分难办。
末了,程尚一拍大腿,道:“说与林公子也无妨,我这刀法实是家父所传。”
“几十年前,家父与家师同为千流派双璧,家师善剑,家父善刀,素有‘千手剑’‘剥皮刀’的说法。但同辈之间,总有竞争,家师与家父也是如此。后来,在一次意义重大的比武中‘剥皮刀’一时不查,十招落入下风,百招内便败于‘千手剑’之手……”
“家父于那时便心灰意懒,惰于武学之道,只是二人幼时有约,输者需拜赢者为师,虽然长大后自觉荒唐,但也没有毁约,只是把‘输者’改成了‘输者之子’。所以我善于刀剑合璧之道,与师兄弟修剑不修刀有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