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祐三年,六月。
邠州。
乌云在天上聚集,世界阴冷而又萧索。
雨从天上落下,冲刷着这个世界。
也冲刷着村庄中的血迹。
哗啦!
少年拨开水缸中的水面,撩起一捧清水,擦洗着身上的血迹。
他身高六尺,这是唐制中的六尺,若是按照现代公制计算,便是一米八七。
在这个世界,也算是人高马大了。
强健有力的胸膛上尽是伤痕,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之下顺着身体流到了地上。
地上倾倒着尸体。
有老弱妇孺,也有壮丁壮妇,也有布衣士兵。
而在这少年脚下,躺着一具带甲的士兵尸体。
尸体的脖子似是被人硬生生的折断,以九十度的诡异姿势躺在地上,眼睛爆突,舌头外伸。
很难想象这究竟是多大的力道,竟然能将一个带着甲胄的成年士兵的脖子折断。
少年洗掉脸上的血迹,抬起头看着四周,苍白的脸上尽是一种对未知的迷茫,眼睛深处隐藏着对处境的不安。
踢蹋!
踢蹋!
阵阵马蹄声从村子外面传了过来。
少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他并没有多少反应,脸上尽是麻木与呆滞的神情。
一伙士兵簇拥着一个骑马的带甲将领走进了村庄,在少年前方停下。
将领歪了歪头,目光绕过少年身前的水缸,落在了少年脚下的带甲尸体上。
两个士兵从将领身前跑出,蹲在了这几具带甲士兵前。
“王五,死了!”士兵抬起头,看向将领。
将领微微颔首,似乎并不在乎地上尸体的死活,目光来到了少年身上,“是你杀的?!”
少年默不作声,只是木讷的抬起头看向将领,眼神中尽是迷茫与疑惑,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
“是个哑巴?!”
将领只觉无趣,看向蹲在尸体旁的士兵,“杀了!”
随后拉起马缰绳,在士兵的簇拥下,又往村子外走去。
在将领转身的那一刻,这两个士兵抽出悬挂在腰间的刀,在雨水的冲刷下,向少年的脖颈斩去。
少年仍没有什么反应,同样木讷的抬起头,看着向他脖颈劈砍而来的刀。
随着刀距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少年的眼睛中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他猛然伏下身子,右手化拳突然向前方的士兵胸膛打去。
轰!
只听一声闷响,这士兵被少年一拳打的后退数步不止,咳嗽不停。
旁边的那名士兵见此情形,不由得对眼前这少年重视几分,连忙挥刀贴身杀去。
可不等他杀到跟前,少年猛然抬起左臂,向士兵的胸前肘击。
嘭!
少年这一肘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士兵的铁甲上,那巨大的力道竟然将这铁甲砸的微微有些变形。
而透过铁甲的强悍力道,竟将这士兵震得后退几步。
“有意思!”
听到身后动静的将领回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场面,脸上多了些戏谑。
可他并不打算插手,他要看看少年究竟有何本事。
那两个被少年击退的士兵此刻只觉得羞愧,脸上尽是愤恨。
身着铁甲,两人合力,却拿不下眼前这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
若是传出去,岂不让整个静难军笑话?
两人一前一后,怒吼着再次向少年杀来。
少年背靠着水缸,看着向他冲来两个铁甲士兵,眼睛中没有多少惧意,更多的却是迷茫。
当这两个士兵冲到少年跟前,手中那闪烁着寒光的刀向少年劈砍而来时,少年猛然向前跃身,双手捏住了两个士兵拿刀的手。
巨大的力道几乎让这两个士兵的手部关节变形,跟着大声嘶喊起来,吃痛之下拿不稳手中的刀,摔落在了地上。
少年并未打算放过这两个士兵,顺势猛然拽住他们的胳膊,像是扔小鸡仔一样扔飞出去,摔在了村庄中的泥水里。
将领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戏谑渐渐消失,多了些郑重与凝思。
“你们一起上!”
话音落下,将军身前的五个带甲士兵再次抽刀向少年杀来。
少年看着朝他冲来的士兵,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刀,迎头就向冲在最前方的一个带甲士兵砍去。
这一刀势大力沉,让这士兵不敢轻视,连忙双手握刀,抵挡少年这迎头一击。
当!
只听一声金铁交戈之音。
士兵脸上多了些惊骇,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道从手中的刀身上传来。
刀崩了刃口,还在不断的前进。
士兵心中惊惧,连忙不断后撤,卸去了少年那强大的力道。
可少年并未停止,欺身而上,双手握着刀,一下又一下的向他的脑袋砍来。
只见火花飞溅,刀身崩刃,仅是几个呼吸,士兵手中的刀便驳杂不堪。
士兵招架不住,暗暗叫苦,不断后撤的同时,向旁边那几个士兵使眼色。
剩余的士兵心领神会,纷纷向少年杀来。
少年一脚将眼前这铁甲士兵踢飞,拿着崩了刃口的刀向另外几个士兵迎去。
看得出来,少年并不会战场杀伐之术,仅是依靠本能和那无可匹敌的巨大力道,在与眼前这几个带甲士兵搏杀。
少年虽然悍勇,可初出茅庐,面对一两个久经战阵的铁甲士兵尚能应付,可面对七个久经战阵的铁甲士兵一起围攻,终究还是招架不住。
当手中的刀彻底断为两节,踢飞一人,打伤三人之后,少年终于被围攻的铁甲士兵擒住。
如果少年身上有甲,装备精良,且熟悉搏杀之术,那么眼前这几个铁甲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只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少年被铁甲士兵按在了地上,将军跳下战马,抽出了腰间的刀,朝着少年走去。
“好汉子,倒是有几分悍勇,只可惜你杀了我的人,若是留下你,又如何向手底下的兄弟交代?!”
将军立在少年前,扬起了刀。
就在他准备将少年的头颅砍下时,人群中冲出一个年过半百的带甲士兵,半跪在将领身前,
“将军,此子力大无穷,身高马大,若是好好培养一番,定是冲锋陷阵的好手,何不饶他性命,也好让他在将军身前效力。”
将领停下了动作,眼睛中流露出满意之色,看了看少年,又看向士兵:“可他害我手下性命,此罪又岂能轻饶?!”
士兵道:“战场搏杀,是生是死全赖自身本事,那王五死于少年之手,只怪他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这样的人,若是上了战阵遇见朱贼的兵马,只怕第一个倒戈背叛。这少年悍勇,若是悉加调教,未尝不是第二个王彦章!
何况那王五本就是嚣张跋扈之人,军令禁止劫掠邠州城附近的村庄,可他不听号令劫杀乡野,死了也是活该,倒也怪不上这少年。”
将领收起手中的刀,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不假,王五死于少年之手,只怪他学艺不精,武力不盛。那王五是你麾下之人,少年杀了你的人,此事自应你来管。我便将这少年交给你,任由你处置。”
说罢,将军翻身上马,在士兵的拱卫下渐渐远去。
“谢将军恩典!”
士兵朝着将军的背影作礼拜谢,直至将军的身影彻底远去,这才放下心来。
从地上站起,看着还趴在地上的少年,士兵目光中尽是赞赏。
“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苗子了,简直就是为了冲阵而生的,若是悉心培养一阵,只怕那王彦章也是不如啊!”
士兵心中感慨,满心欢喜,对着地上的少年说:“行了,起来吧,你安全了。”
少年木讷的从地上站起,脸上还是先前那种迷茫,在呆呆的看了一眼即将消失的将军,又看向士兵:“你为何要救我?!”
士兵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大门牙:“嘿,还以为你这小子是个哑巴,原是个会说话的。
其实也不是我救了你,是将军根本就没有杀你的心。不然,就你这赤裸着胸膛的模样,远远的射上一箭,又岂能活命?!”
“这是为何?!”少年的脸上多了些不解。
“关键是你够强够厉害,赤裸着上身,能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将闯进村子里的王五一行人全部杀掉,又在没有装备护具的情况下,硬拼七个具装甲士而不落下风,这等实力,我想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轻易放过。
可是,你总归是杀了王五,杀了将军的人,将军也不得不给手底下人一个交代。将军让七个久经战阵的具装甲士对付你,一是想看看你的本事,二来是堵住手底下人的嘴。
等你完全展现实力之后,我再出来给将军一个台阶下,那么将军保全的脸面,给了手底下人一个交代,又收下了你。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士兵一五一十的解释着其中原由。
少年听的很认真,点了点头。
见少年能听懂自己的解释,士兵也咧开嘴笑了:“对了,我是咱们静难军左营后厢丁队的队头,叫做赵虎。将军是我的顶头上司,左营后厢的指挥使,名叫李成,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姓?!”
少年抬起头看向赵虎:
“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