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铁甲营的小伙子们自认为学了一身本领,都跃跃欲试,想要和敌人厮杀一场。
以孟家兄弟为首,他们早已不满被动挨打,想对敌人进行一次偷袭,叫他们也尝尝苦头。
于是他们经过精心策划,决定在明晚展开行动。
行动安排在丑时,这个时候敌人人困马乏,有隙可乘。参与行动的不过十来个,两人侦查,排除暗哨,六人负责埋雷,其余的悄悄地潜入军营放火。不一会儿就看到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敌人从睡梦中惊醒,吓得屁滚尿流。他们乘机斩杀了几十人,待敌人彻底反应过来时,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撤退。
此次行动可谓大获全胜,他们得意洋洋地向其他人炫耀之时。孟彻就站着他们身后,脸色铁青,吓得众人立刻闭嘴。
“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谁带的头?”
看到父亲突然大发雷霆,孟朗和孟玄急忙跪下认错。
“你们知不知道今晚的擅自行动已经暴露了你们的存在,让敌人加强了防范。本来我们可以给敌人造成更大的重创,让他们付出更大的代价,而你们还为了这一点小小的胜利沾沾自喜。”孟彻气得青筋暴起,“你们彻底地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必须依照军法处置,来呀,每人拖出去打二十军棍,为首的孟朗和孟玄各三十军棍,不得姑息。”
众人目瞪口呆,孟朗一言不发,孟玄苦苦哀求:“父亲,饶了大哥吧,他的伤刚好,不宜受刑。”孟彻何尝不心疼儿子,可军令如山,他只能无奈地闭上双眼。
受完刑之后,十几个人躺着军营里养伤,场面颇为壮观。
孟珂,宋瑶,金兰虽然惦记他们的伤势,但是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见面,她们只好在外面隔着帘子和他们说说话。孟珂总是爱哭,两个哥哥既要安慰她,还想和心上人互诉衷肠,都被妹妹的哭声打扰了,真是拿她没办法。好在有佳人相伴,养伤的日子也不再那么无聊了。
此后的四五日,敌我双方都派人互相监视,防止突发袭击。看敌人加强了防备,孟彻只能把偷袭的计划往后推。
孟彻没有料到的是敌人吃了亏之后,恼羞成怒,明目张胆集结大部队在城外列阵,公然进攻舒城的守军。县令和守备大人无奈之下派出所有的精锐准备迎战,这一战的主将还是当初守城有功的朱子孝,他善于用兵,智谋超卓,是此战的不二人选,副将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宋砚有幸被选为前锋的一员,就是因为他在之前的对战中表现突出。
孟朗和孟玄也想加入前锋,可惜孟彻不同意,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铮铮铁汉,热血男儿,想立战功,但是我们的本分是守城,守住这最后的底线,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孟玄沮丧地说:“可是祸是我们闯的,我们理应主动承担责任,理应身先士卒。”
孟朗也说:“是啊,我们不能做缩头乌龟。”
孟彻厉声道:“什么是缩头乌龟?抛下自己守城的责任去送死才是缩头乌龟。我命令你们留下来守城,否则军法处置。”
两个儿子也非常理解父亲的苦心,于是就只好留下来守城,尽好自己的本职。
大战在即,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看着敌人数倍于自己,宋砚第一次感觉胜利的希望实在渺茫,但是哪怕拼上性命,他也绝对不会退缩。手里的刀越握越紧,心底的血越烧越旺。
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中,双方正在厮杀,喊声震天,箭如雨下,尸横遍野,如同一群野兽一般,所有人都是一双猩红的双眼,这一场炼狱,将会令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令多少孩童失去父亲。战火已经燃烧了两天一夜,双方都疲惫至极,敌人攻城的行动一次次失败,舒城的将士们也损失惨重。虽然战旗未倒,城门未破,但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宋砚胳臂上中了一箭,但是轻伤不下火线,经过简单的包扎之后,仍然在战斗。孟朗和孟玄在城门守卫,打退一波又一波攻上来的敌人,身上也都负了伤。孟彻年事已高,坚持了这么久,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也许是敌人觉得如此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减缓了进攻的节奏。在接近黄昏时,进攻居然停止了。看来是打算偃旗息鼓,稍作调整。
为了防止敌人趁着夜色偷袭,全体将士严阵以待。可是敌人却按兵不动,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过一夜的休整,舒城的将士伤亡过半,如今能上战场的人更少了。金兰,孟珂和宋瑶正在给战士们分发食物和包扎伤口,她们也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
在休息时间,孟珂和宋瑶去看望了宋砚,看到他胳臂上的箭伤,她们又开始忍不住流泪。宋砚看着妹妹们哭花的小脸,安慰道:“没事的,我皮糙肉厚,早都不疼了。”宋瑶拿出金疮药,孟珂给宋砚上药,包扎伤口,看着她动作如此熟练,想来这两天已经见惯了,不禁让人心疼她们,小小年纪,本应无忧无虑的,可是生于乱世,只能被迫卷进这腥风血雨中。
不容他们相聚太久,敌人又展开了一轮进攻。
敌军将领是鼎鼎大名的赛库那,他弑杀好战,诡计多端,着实不好对付。这次进攻便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也胡率领,此人作战时仿佛一头野兽,最喜赶尽杀绝。
舒城将士已经伤亡太多,精疲力尽,无法跟敌人正面硬刚。于是县令决定安排妇孺和老人进入地道,分布于山野各处,年富力强的人一律留守,做好战斗准备。
孟珂,宋瑶和金兰不愿躲进地道,她们虽不能上阵杀敌,也希望能在后方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于是央求父兄让她们留下来。
“如果城亡了,家也没有了,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呢?”宋瑶说道。
“是啊,我们虽力量弱小,但是也可以照顾伤员,可以烧水做饭,可以运送东西。请让我们留下来吧。”孟珂坚定地说。
“对啊,让我们留下来吧,我们什么都能做。”金兰也附和道。
父兄见拗不过她们,于是就令她们守在土地庙附近救治伤员,三个姑娘义无反顾地投入乱世儿女的责任之中。
孟彻父子和宋砚他们的队伍合二为一,老弱病残加起来总共才五千多人,这么点兵力如何与敌人在阵前对峙。好在前几日敌人偷袭过后,县令已经派人去三十里外的澄城求援了,澄城守将应该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肯定会派兵援助,只是会派多少兵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这一战还得靠自己。
一名小将来报宋砚:“启禀副将,弓箭手已经准备好,十万支箭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宋砚眉头紧皱道:“弓箭用完就用弹弓,用小石子射击。”
又一人来报:“启禀副将,火油都已经集中到了城门口,随时等待命令。”
宋砚眉头稍稍舒展:“很好。”
“竹竿长矛已备好。”
“辣椒水已经备好。”
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但是大家毫无畏惧,每个人都是格外坚毅的神情。
敌人的进攻开始了,战士们凭借着一鼓作气的热血,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战斗中。宋砚作为先锋部队首当其冲,在与敌人疯狂的厮杀中,已经忘记了思考,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般红着眼,大声嘶吼,浴血奋战,连头发上都滴着血,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箭如雨下,敌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城门口的敌人被火光包围,熊熊大火伴着烧焦味,让人忍不住作呕。战争是残酷无情的,十几岁的小孩子也是异常的冷静,没有一个人哭泣。
一片一片的人倒下,一队一队的人进来,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所有人精疲力竭,仅凭着最后的一点意念支撑着。孟玄和孟朗在连续的厮杀中各自负伤,体力不支。孟朗的腿上不停地流着血,孟玄的身上中了箭,但是他们不能倒下,倒下了就会变成尸体。
孟彻冲进来欲救两个儿子,可是他也已经浑身无力,就在孟朗被一个敌人砍在肩膀上,命悬一线之际,孟彻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跃而起,把敌人的头砍飞了。后面的敌人像蝗虫一样多,仿佛永远也杀不完。孟彻和儿子们边杀边退,企图逃离包围圈。
严重的体力透支,让人手脚酸软,眼前发黑,摇摇欲坠。想必敌人也是一样,双方都在勉力支撑,就看哪一方先崩溃。
太阳落山了。双方都是伤亡惨重,谁也占不到便宜。朱子孝和赛库那商议休战,敌人下令收兵,孟彻父子大口喘气,相视一笑。不料飞来一支暗箭,直中孟彻的胸口,他就像一棵大树一样轰然倒下去,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孟朗和孟玄顾不上自己的伤,把父亲抬到了伤兵营。
可是这箭已经伤及心脏,回天乏术。孟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对着两个儿子说:“你们以后照顾好妹妹,不要为我报仇,要好好活着。”然后他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孟朗,孟玄和孟珂失声痛哭,他们从此失去了父母,一夕之间长大成人了。因为痛哭过后,还要应对接下来的一系列问题。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经过三天的休整,舒城的守将朱子孝深知这里已经弹尽粮绝,没有武器和粮食,再也无力大战一场。
可是前去求援的人迟迟没有消息,朱子孝担忧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于是他决定派另外的一队人马去西边的华城求救,这个求救的人需胆大心细,口才一流。思来想去,还是宋砚比较合适。
于是朱子孝把宋砚唤进营帐,对他说:“宋砚,你这次表现甚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本帅觉得你才堪大任,特封你为戍御郎。”
宋砚激动不己,连忙磕头谢恩:“谢将军赏识。”
“宋砚,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急需外出求援,可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你是否有可推荐的人呢。”朱子孝试探地问道。
宋砚心知肚明这是让他毛遂自荐,但他不能如此明目张胆不自量力,还是需要谦让一番的,“禀将军,我军人才济济,可担此重任的大有人在,参将以上的就有数位......”
“然则他们都受伤了,无人可选。”朱子孝打断了他的话。
宋砚打起了哑谜,疑惑地说道:“不知将军属意于谁?”
朱子孝笑了笑,指着他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了。”
宋砚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再次推辞道:“将军莫不是开玩笑,我无甚战功,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此事关系全城百姓的性命,只要办成了,就是你的战功,不要推辞。”朱子孝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砚眼看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任务。他特地挑选了一百多骁勇善战的儿郎,骑着快马,向华城进发。
在出城之后一路向西,便是遇上敌人巡逻队,他们是能躲则躲,躲不掉就冲杀,一路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华城。
华城守将严渊五十多岁,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他明知舒城岌岌可危,不能错过这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严渊派了一名姓魏的书记,谈判时他直接狮子大开口:“要我们出兵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答应两个条件。”
宋砚疑惑地问:“什么条件?”
魏书记傲慢地说:“第一,舒城出让边界的上百亩良田和山林,第二,华城欠朝廷三百万两银子的债务转送给舒城。”
年少气盛的宋砚听到对方如此无礼的要求,简直要气炸了:“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魏书记却一点也不生气,淡定地说:“年轻人,不要如此急躁,大动肝火容易伤身,不如问问你们将军再定夺,我们等得起。”
说完扭头就走,气得宋砚直跺脚:“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飞鸽传书给朱子孝之后,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并在信中劝慰他:“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方有求于人,只能忍气吞声。”
宋砚无可奈何地回到谈判桌上,对方派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傲慢无礼的魏书记,宋砚说道;“我们将军已经同意你们提出的条件,请你们也履行诺言。”
魏书记不紧不慢地说:“那是自然,只不过我们答应出兵的人数不是三万,而是一万。”
“为何?”
“其中两万人近日突然染病,一传十,十传百,根本就控制不住啊。”
宋砚听罢,气得跳起来就要杀了书记,幸好被手下拦住了。
魏书记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有,粮草本来还有三千石,可惜被虫蚁老鼠什么的糟蹋了一半,如今只剩一千五百石了。”
“简直欺人太甚。”宋砚青筋暴起,怒目圆睁,仿佛要把那魏书记生生咬死。他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那魏书记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宋砚牙关紧咬,逼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
“母亲,孩儿走了,您多保重。”一个大胡子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抹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媳妇,你在家等我回来,一年不回,你就改嫁吧。”一个跛脚的汉子对着妻子说道,尽管心中不舍,但是他还是背着包袱启程了。
“儿子,等爹回来就给你做一个木马玩儿,在家乖乖听话,不要闯祸。”一个驼背的汉子对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孩说道,然后摸了摸他的头,朝着妻子嘱咐几句就出发了。
如此这般的场景宋砚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难过,战乱不休,又有多少家庭面临家破人亡的命运。
一万人的队伍整装待发,战士们士气低沉,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彩的,好似根本不情愿去支援别的地方。宋砚也明白他们的心情,守卫家园是他们的义务,可是支援舒城却不是,他们当然一万个不愿意。
所以宋砚决定把所有人分为十队,每队一千人,设一个千夫长,千夫长可以再设十个百夫长,百夫长再设十个十夫长,便于管理。宋砚精心挑选的十个千夫长,都是身经百战的,虽然年龄大些,可能还有些残疾,但是对敌经验丰富。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大胡子,一身腱子肉,力大无穷,颇有些武艺,可以一当十。
这日天气阴沉昏暗,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队伍行进十分缓慢。在漫天风雪中,士气更加低沉散漫,甚至出现了很多抱怨声,牢骚声,咒骂声。
夜里宋砚在帐篷里召集几个千夫长商议对策。几个千夫长刚开始吞吞吐吐地不愿意说,宋砚便说道:“大家都是为了舒城解围才走这一趟,我等十分感激,可是既然来了就应该同仇敌忾英勇对敌,怎么能如此动摇军心呢?”
大胡子说道:“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都是华城的弃子,哪有人会管我们的死活。”
驼背子说道:“是啊,我们没有军籍,也没有军饷,死了还不如一堆烂泥,家人也得不到抚恤金。”
矮个子说道:“要不是欠了一身的债,我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宋砚不解地问:“怎么会这样呢?”
大胡子说:“早年间我因为不满于地痞流氓的欺凌,杀死了几个为害一方的恶霸,被官府抓起来判了秋后问斩。多亏我的堂兄是县尉,他向严渊的手下使银子,推荐我当了一个护院,我才免于一死。一年之后战事起,我就入了伍,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但是因为有案底,始终得不到重用。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在家养了半年,再也无人问津。”
坡脚子说道:“我这个脚也是在打仗时被敌人砍伤的,因为落下了残疾,不能再打仗,就只能自谋生路。”
宋砚听了之后,皱起了眉头,问道:“那你们这次是为何愿意出征呢?”
大胡子他们说道:“官府承诺愿意出征的人,每家多分两亩地,还可以免去三年的徭役和赋税。”
矮个子还说:“我是光棍一个,不要那两亩地,他们就承诺替我还清所有的赌债。”
宋砚听后陷入了沉思,华城的腐败更甚于舒城,怪不得战士们士气如此低沉,没有希望的活着何来斗志何来士气。
经过沉思,宋砚宣布决定:“凡是华城的援军,以杀敌的人数论功行赏,杀敌一人可得白银十两,以此类推,若不幸牺牲,一次性补偿抚恤金白银一百两。在此立誓,决不食言。”
很快告示公布,全军士气大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