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夏

“我死了,又活了”

我于暴雨中行走,伞是倒转在天空的船,柄是船在天空的浆。——律言

徐半夏恍惚的看着模糊的灯光一闪而逝,接连褪去的记忆有些混乱,一个又一个带着口罩的人露出一双眼睛,他们拨弄着徐半夏的眼皮。

他们说着英文

英文(翻译):

“他的体温已经超出正常阈值了,该死的,现在这里唯一一个进入第三阶段的实验体如果死在这里,你们fuck的准备好墓碑吧。”

“嘿!嘿!你们还等着什么,你们在准备被fuck吗?该死的。”

“四号温值依然在上升。”

“必须让他冷却下来。”

“该死,注射,把K准备好,别他妈再拿那该死的镇定剂了,你们踏马的是准备让他烧干脑子吗?”

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他能听到轮子滑动的声音。

他在移动,他看不见四周,只有黑暗一片。

徐半夏听到了脚步声,很沉重,有人在怒吼。

他听到了车喇叭的鸣笛,还是警报刺耳的鸣笛?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半夏感受到了风吹散了他的头发,如果他还有头发的话。

他是谁呢?

他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哪怕上一秒他还能听到一个女人喊他半夏。

他知道那个女人不在这里,但又能看见她,这是个幻觉,徐半夏心想,他被困在了一个地方,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徐半夏死了,是的,他死了,但又活了。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你到底应该活着还是死去,只有上帝知道。”

脱离徐半夏的视角,他正静静地躺在一个舱罐内。

他的面庞上覆盖着一个透明半式的呼吸面罩,上部分透明的舱罐前面是透明的玻璃罩,后面被金属覆盖。

旁边的仪器实时显示着舱内的数据,代表着神经电子高压的数据,呈现峰波式跳动。

里面实验体的脑子一直是活跃状态,

他现在是整个实验室内最昂贵的物品,而这个实验室造价13亿美金,而在某些人的眼里徐半夏将翻三倍的价值,而那些教授眼里就是无价瑰宝,是最昂贵的艺术品。

至少在他被榨干价值前,他的腰子将是最贵的。

旁边桌子上有一份档案,不到几页的纸张里面记载着徐半夏的一生。

档案:6587(中央情报局)

编号:Z4

姓名:徐半夏

代号:1623

国籍:CZ

性别:男

年龄:24岁

出生日期:2001年6月12日,BJ晚间时间8点23分

病历:阿斯玛丽综合病(全球发病例2)

确诊时间为2016年12月11日由阿薇斯柯达医疗组织救助

实验阶段:4

实验级别:5号

徐半夏有一个爱他的母亲,但他的父亲死了,死在他出生前一天。

直到孩子出生时,他妈妈李白芝醒来还在埋怨孩子爸爸徐文明明请好假却没能来陪护。

没人告诉她,她的丈夫死了,孩子的父亲没了。

徐半夏爸爸是个孤儿,他很谨慎细微,这是徐半夏长大后妈妈告诉他的。

直到李白芝睡醒又再次询问护士她老公有没有来,这时警察进来告诉她徐文死了。

这个消息让李白芝几乎昏死,她有父母,不是徐文那样的孤儿,但有父母的家庭不一定会爱孩子。

李白芝的父母在她11岁时离了婚,他跟着父亲,因为她妈忙着改嫁,不想要她这个拖油瓶,警告她在法院上选择她爸爸。

李白芝的爸爸高中辍学,打过很多工,回来和她妈妈结婚后,开了家炒面店,挣不了什么大钱。

李白芝的爸爸离婚后,店也没开多久,就转让给别人,他丢下13岁的李白芝给她乡下的奶奶,跟别人去北上广打工,除了开始几个月还会寄钱回家,之后也就没了联系,打电话也变成了空号

她奶奶没办法只能托人去联系李白芝爸爸,刚好有一个村里的年轻人回家过年,也是在外地打工,离她爸爸打工的地方不远。

最后带来的消息是,人不在那个地方打工了。

李白芝靠着奶奶养大,成绩好,上了高中,她奶奶病了。

到医院里,医生说要准备手术,必须尽快切除病变的组织肿瘤。

即便学校的老师帮着组织筹款,钱依然不够,上大学也要钱,她家里穷,没钱。然后她瞒着奶奶退学了,去了一个工厂打工,每个月加班加点也能挣个几千块。

好不容易凑够手术费,奶奶却让她别交,奶奶说,她活不了多久了,家里穷,没钱让李白芝上大学,所以李白芝退学打工她没法拦,现在李白芝挣着钱了,别把钱用在她这个老太婆身上,太浪费了,要去继续读书。

李白芝不肯,但奶奶让她等一等,先陪陪她这个老太婆。

一直不肯让她走,李白芝也困的厉害,就趴在病床边睡了。

等到李白芝第二天醒来,奶奶已经走了,奶奶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塑料袋

里面有812.5这是留给李白芝的钱,奶奶生病前还想着能攒够李白芝读大学的费用。

她不肯告诉李白芝,因为她知道李白芝会用在她身上。

她老了,不想成为个拖累,当她听到治疗费要过万时,她就准备好不治了。

但李白芝不肯,她退学当天老师也找过她,奶奶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家里已经没钱了,即便李白芝继续读书到时候,谁能给钱让李白芝继续读下去呢?

她心里已经没了儿子,只剩下这个孙女,奶奶无论如何也不愿成为一个累赘,让李白芝的后半生耗死在她这个老婆子身上。

既然她该死,又何必长留呢?徐半夏的妈妈失去了亲人走完她20岁的前半生,在25岁时遇见了徐文。

老天爷开了一个世纪玩笑,徐文也死了,原本李白芝28岁走过结婚生子的人生轨迹,陡然又再次坠落深渊。

李白芝的儿子徐半夏成为了她唯一的亲人。

徐文怎么死的,结案报告是醉驾死的,一个181的大男人,喝多了酒,开车出了车祸死了。

李白芝听后只是抱紧儿子,默默流泪,她颤抖着哭泣着。

徐文是他丈夫,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年,他从没和她争吵过,连过红绿灯都要等的人,却做出了醉驾的举动。

警察不知道,李白芝知道,徐文从来不会喝酒,因为他酒精过敏。

孩子没了爸爸,不能再没了妈妈,她只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李白芝一个人将徐半夏带大,徐半夏很乖也很聪明,他写的作文获得了年级第一名,但很可惜徐半夏生病了。

13岁那年徐半夏住进了医院,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的病情开始恶化,李白芝不断的转院,BJ,SH,深圳,武汉,每个大医院都去了,中医也看了。

徐半夏的病让整个家又变得一贫如洗,李白芝的头发已经开始长满白丝,徐半夏吃药打针在医院呆了两年。

他只能看书,没人和他交流,即便是医院的护士,也没法长时间和他说话。

他15岁时想到了死亡,于是写下一首诗

“沐光之下

放牧的是太阳

传过的伞架是放羊的牧节

阴暗的不是垃圾铲

而是已自我遮蔽了的心灵

我把牧节还赠于你

希望你能想起

是你

给我的阳光

这篇诗让人觉得充满希望与温柔,但写下它的少年却想到了死亡。

徐半夏当然想要放弃治疗,药太苦了啦,打针太痛了啦,病房太闷了啦,时间太长了啦。

每一个都是他的借口,一个让他心安理得死去的借口。

可他不敢,他不敢看他妈妈的眼睛,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盛满了悲哀。

李白芝在恳求着,一切神佛能够庇佑她那可怜的孩子。

“读了书,知晓这世上并无鬼神,但我看到病床上的她,竟生出一种长跪苦求神仙保佑的绝望。”

没来由的,徐半夏想到了这句话,只是被求庇佑的变成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脏复苏,伴随着呼吸蔓延至全身各处。

堵塞了徐半夏的喉咙,他轻轻的开着玩笑道

“妈,我还好啦,没事的,我会好好吃药的。”

李白芝哄着徐半夏吃了半碗稀粥,徐半夏的胃装不下太多的食物,为了补充营养,他得多吃点,好撑过下次疗效。

家里钱不够了,房子,卖了,李白芝白天跑滴滴,晚上陪儿子,还要准备饭菜,她在医院旁边租了个单间。

天知道当儿子说出想要放弃治疗时,李白芝的心里有多么痛苦。

她仿佛看见了已经死去的奶奶,李白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此时她应该去安慰一下徐半夏,就像其他妈妈一样,在孩子受到挫折一样。

走过去安慰一下他,鼓励他面对挫折要乐观开朗,不要放弃。

因为妈妈爱你吖

李白芝浑身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她的泪水犹如决堤般无声的流下。

耳边传来像是蜂鸣般的噪音,她不敢再留下来,也无法去拥抱她的孩子徐半夏。

李白芝总得做点什么,因为徐半夏已经慌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妈妈就哭了。

他才14岁,已经懂事了,但药太苦了,打针又很痛呀。

徐半夏强撑着身子,抱住了妈妈,像小时候妈妈李白芝安慰自己一样。

“不哭,不哭,妈妈,我会乖乖听的”

李白芝僵硬地闻着徐半夏身上的气味,从鼻尖传来一种刺鼻的药味。

她猛然间醒悟,想要推开徐半夏,动作却又僵硬在半路。

李白芝不知道该干什么,她只是胡言乱语的开口。

“没事的,妈妈去买点糖好不好,以后吃完药,就吃一颗糖,妈妈这就去买。”

“你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半夏,半夏乖啊。”

李白芝说完就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她刚刚走出门口就跌倒在左边的走廊上。

护士看见了,立刻跑来扶起了她,李白芝已经浑身无力。

她借着力,强撑地靠在墙边,眼冒金星。

她不敢回头,仿佛背后有头名为命运野兽正在窥视着她的人生,愚弄着她的无能。

她要去买好糖,半夏还要吃呢。

只要不留在这,明天就还能看到半夏。

徐半夏无力的躺回床上,他是幸运的,有一个爱他的妈妈,又是不幸的,有一具破败的身躯。

他还没来得及喜欢上一个姑娘,就被迫面对人生最后的一场戏落。

他还没来得及带着妈妈出去看天安门,这是他给妈妈的一个礼物,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他查过足够买两张车票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我爱你这三句话,因为书上说这是告白时才能讲的话。

他睡着了,睡了很久。

徐半夏喜欢上了写书,写书能挣钱,还能让自己分散点心神。

他想装作没事,但他的病不想。

耍了几次宝了,便知道这玩意真的是强求不得。

不像林黛玉那样大抵是病了,他是真的起不来。

这年他15岁,已经走遍了祖国大江南北各个医院。

也看过了天安门,但他不想这样,车子也被妈妈卖了。

徐半夏知道是因为他,房子没了,车没了,但他至少还有妈妈。

“我看见了风,

然后死在了风里,

这样我就能遇见云,

再变成了雨。”

这是他写的另一首诗,有关死的另一种定义。

徐半夏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现在15岁了。

徐半夏停了药,进行了保守治疗,药太苦了,也太贵了。

他写了很多书,竟然也有了粉丝,他们还期待着他能写下一本书。

但他快死了,15岁的他,做了一次一个大人才能做的决定。

徐半夏的稿费足够他继续付着床费,他的病也好不了多少。

李白芝这一次尊重了徐半夏的意见,就像她奶奶恳求她留下来一样。

李白芝脸上的皱纹是生活中的磨难砸在时间之海上溅落起的波浪。

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

徐半夏又准备出院了,因为他在医院待的时间足够长了,最起码他还不想死在这里。

至少也要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才行。

李白芝变得乐观起来,就像徐半夏说的那样,向阳而生。

她是徐半夏的太阳,她又是徐半夏的向日葵。

“阿薇斯柯达医疗组织,听说这次会来杭湖进行学术交流?”

当李白芝准备为徐半夏办理出院手续时,听到两个医生正在前台交流。

“算是附带的,他们来这说是要准备交流一些不常见的病症。”

“不常见,哪种不常见?”

带着眼镜的医生似乎看见了李白芝的身影,只是顿了顿,又说道。

“啧,其实内部有猜测,也就是准备一些特效药,算是临产实验。”

“这,这不是违法的吗?”

“嘿,能算的上不常见的病例基本上人都是准备保守治疗了。最起码人家阿薇斯柯达医疗算的上有够意思了,每种药虽然是还没批准,但只要上市了,那几种药哪是普通人吃得起的。”

“唉,那是,光是一个疗程的药,都能搭进去半套房子的首付,关键还没能见底。”

“就是说,普通人哪吃的起,至少我查到那几年救助的病人也不过才81个,全球这么多病人,才就81个人够少吧。”

“那是,我听说救助的人至少都能保证三周期的疗程呢。”

李白芝听着忽然又升起希望来,她下意识地向前拦住了两位医生。

“那个李医生,我儿子的病能不能也参加那个医疗救助。”

李白芝又连连道歉道

“我不是有意听你们说话的,求求你们给我儿子一个机会。”

李医生似乎没想到对方能够直接就拦出来。

“你儿子的病例我们早就提交给对外交流小组了,本来我也会去和你说的。”

“李女士,你要明白,这种救助的决定权不在我们这里,而且一旦确认签署协议后,所有疗程都要按对方要求走,甚至可能被带去国外。”

“你先不要急,他们的医疗仪器绝对是全世界一流的,至少水平在我们这些公共医疗平台之上。”

“所以那可以先和你儿子商量一下,至少要准备好面对出国的准备,而且最好是你儿子一个,这是我给你的建议。”

李白芝突然又充满了希望,她又连忙回去和半夏商量起来。

徐半夏15岁了,才说要做一次大人的选择,面对李白芝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于自私了,徐半夏的心脏至少有一半是为李白芝跳动的。

他不能只想着自己去死,而忽视了这些年来这个可怜女人固执的坚持。

哪怕只要有一个机会,他都得活下去,徐半夏死了,那李白芝就真成了一个可怜的笑话了。

徐半夏得活下去,活下去!!!

这是一点星火,溅落在心脏深处。

“好啊,妈,我同意了”

徐半夏又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这天,李白芝出去打热水了,突然一群医生走了进来。

中间的医生显然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他旁边是医院副院长,后面还有几位其他肤色的外国人。

鹰勾鼻,大眼睛,身高很高,他们全程都用英文交流着。

李白芝这时拿着暖水瓶,进来后也只能站在角落里。

她显得那么手足无措,徐半夏突然有点心疼,他的妈妈原来是那么小啊。

原本能为他撑起一片天,是温港,是高大的巨人。

如今,却像一艘在大海上颠簸的小船。

徐半夏没来由的感受到一种超越自身病败身体的无奈。

他们交流完后,又治疗了三天,只不过这次全程是那些阿薇斯柯达医疗的人。

李白芝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站在旁边看着,这是她的孩子。

最后,徐半夏进入了重症室,李白芝也被人带着去准备查看已经准备好的医疗方案。

原件全是英文,李白芝看不懂,那些一个又一个的英文,像是跳动的蚂蚱。

晃的李白芝头晕,她不能不谨慎地下决定,因为这让她意识到这将决定徐半夏的命运。

“给这位女士一份翻译后的方案。”

一个外国专家说到,终于换成中文方案后,李白芝依然不能理解这些一个又一个医疗方案。

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又能去问谁呢?老天爷都没法帮她。

最后,李白芝还是签下了名字,而当笔落下的那一刻,徐半夏的性命被囚禁在这份协议里,她将和半夏遥隔万里。

2017年4月26日,阿薇斯柯达医疗正式接手徐半夏,他飘洋过海去了国外。

Z020年12月,未知病毒爆发,全球感染。

2021年4月12日,李白芝感染。

2022年1月12日李白芝治愈。

2023年李白芝遭遇酒驾车祸,于2023年4月13日凌晨4点36分,抢救无效死亡。

当地早晨新闻报道,本地时间4月12日晚间11点12分,一辆车牌号为詹8XXXX号码的跑车,驾驶员酒驾撞到夜间环保工人,经抢救无效后死亡。

三日后,警方通报,醉驾的驾驶员为车主朋友,根据法院审判,判处犯罪人杨XX有期徒刑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