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宫（下）

进了德妃的寝宫，明嬛看到木质雕花的床前几个侍女有的端着茶，有的端着各种果品在一旁服侍。她只见一位面色苍白的妇人直挺挺地坐卧在床上，被子盖着，隔着垂帘明嬛看不大真切。

阿玛和明婉头都未抬，至内室跪地就拜：“臣完颜穆识携两小女给德妃娘娘请安。”

明婉随着阿玛跪下，明嬛好奇地想要一睹德妃的芳容，所以呆呆地看向里面，一时没反应过来，见阿玛和明婉跪下才连忙跪下。

见德妃闭着眼睛，没有要醒的意思，进旁的侍女轻声对床上的女人说：“完颜太医来了。”

这时，德妃才似醒非醒地“嗯”了一声。过了一小会才清醒了，缓缓开口：“嗯，穆识来了啊，快扶本宫起来。”说着德妃用手支撑着身体要起来，近旁侍女急忙上前搀扶。

“穆识啊，本宫最近头疼的厉害，吃的也不太好。”

“想必娘娘您最近过于操劳，才会使得旧疾复发。娘娘要戒劳戒燥，顾及身体要紧啊。”

“本宫最近总是梦见胤祚和十二公主……想他们想的厉害。”

“娘娘才丧十二公主，难过是自然，只是还请娘娘为了四爷和十四爷保重身体啊。”

“唉，本宫知道，只是看着自己的亲骨肉在自己前面去了，谁会不难过呢？”

听着德妃这样说，明嬛才想起，这康熙三十六年正是皇十二公主丧世之年。现在还没过去多少时日，德妃怕还是很想念逝去的爱女吧。

“娘娘，还是让臣给您请个平安脉吧。此次进宫臣还把两个小女带来了，让他们打下手来服侍娘娘。”

德妃听到此处抬起头瞧见跪在地上的明嬛明婉两姐妹。

“哦？可是明嬛来了吗？”德妃的语气稍带着惊讶问道。

“回娘娘，正是明嬛和明婉。”

“快，让明嬛上前来。”德妃着急的说着，语气像一位疼爱女儿的母亲。说完明嬛起身向前走去。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穆识他们服侍就可以了。”德妃娘娘身旁的侍女行了个礼便都退下了。

明嬛进身，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只是低声行礼：“德妃娘娘。”

德妃温柔地伸手拉着明婉，让她在床沿坐下：“听说你前段时间生病了，近段时间可好些？”

“多谢德妃娘娘挂心，明嬛的身子已无碍了。”

“哎呦，上次你可病得不轻，，一定要让穆识给你好好调养调养。女儿家的，以后留下病根可不好，将来怎么给夫家延续香火呢？”德妃没有一点娘娘的架子，仿佛就是在跟自己的女儿唠家常。

明嬛表面应承着，内心却想着：这德妃娘娘怎么会对明嬛如此优待和喜爱？眼前这些景象仿佛不是对待一位御医的女儿，倒像是把自己看成了自己的孩子。还有……延续香火？哦，想起来了，可能是因为将来自己会成为四爷的侧福晋才会受到如此待遇吧。这样想着，明嬛不禁坦然了。

和德妃交谈一阵后明嬛不禁慢慢打量起眼前的人，已经是近四十的女人，竟然皮肤如此白皙，皱纹也极少，想必平时在脸上下了不少功夫。虽然说皇上更喜欢德妃的性子，但是样貌这些是后宫佳丽必不可少的。嘴唇因为生病呈现白紫色，但嘴角依旧很好看，透着一种独当一面的坚毅。鬓角漏出几根银丝，被很仔细地大多藏在发鬓里。这样细心的发型应该是一位悉心稳重的宫俾梳成的。

这样的一张脸上有着一整个深秋，不再烂漫不再浓烈，万物归于淡色，百事归于萧索，却仍旧会在漫步后庭的时候看见晚开的金菊。明嬛有些想出了神，但是又被德妃的问话拉了回来。

德妃又询问了一些明嬛的日常生活和饮食习惯，最后唤来侍女让御膳房准备些滋补身体的膳食，命明嬛带回去食用。明嬛见次连忙跪下行礼不敢承受。

德妃笑着说：“我待你一向如此，今儿是怎么了？只是一些药膳怎么推搪起来了？你日后是要嫁到四阿哥府上的，对你好一些本就应该。”

阿玛也在一旁说：“是啊，嬛儿，这是德妃娘娘的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

明嬛只好收下行礼谢恩。这说着，突然有个太监进来通传：四阿哥前来拜见。完颜家三人立即退居一旁，给将要进来的四爷留出过道。

不一会，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卷帘而入，脚步不急不缓，没有闲庭信步的悠闲，也没有慌张上朝的匆忙，每一步好像就只是走路，让人猜不到一丝情绪。明嬛心里是期望见到大名鼎鼎的四爷，未来的雍正的，于是打着胆子悄悄把头抬起。

只见那人越来越近，直到明嬛看清了他的五官。粗眉，眉间很扩，听说眉间扩的人心里能容很多东西。眼睛不算大，但是那样的眸子就像一汪寒冬的深潭。高挺的鼻子，立起整张脸都阴暗，也可以在光线稀微时藏住眼睛里的情绪。

在明嬛望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也落到了对方的身上。这样一望让明嬛看清了那一对眼眸，本以为是冰封的深潭，可近看，忽的觉得像在看两颗不透明而光滑的黑色玻璃珠，没有一丝涟漪，感觉不到对方丝毫的情绪。

他真的对我一点涟漪都没有吗？没有什么想告诉我吗？明嬛想到这又觉得可笑，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呢，你是唐锦书啊……

这样的眼睛和他周身的气势，都是那样淡定，好像风吹到他这里都会慢下来，缓一缓再继续吹起一样。明嬛被那样的眼神直视的那一刹，似乎有被某种念力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直到四爷将目光移去，明嬛才像做贼被抓似的低下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乱蹦跶着，要把刚才漏掉的拍数马上补回一样。

四爷至德妃娘娘床前行礼：“儿臣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德妃娘娘的语气晃晃悠悠落在地上，似乎能砸下冰渣。

“听闻最近额娘旧疾复发，连完颜太医都请进宫来了，所以特带了些燕窝补品来看望额娘。不知额娘是否好些了。”

“嗯，好些了，完颜太医给本宫开了些药，说是按时服用定会缓解的。本宫这病早已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好的了的，只是用药缓解罢了。本宫已是这个年数，也不指望如何高寿，只希望闭眼之前看见你们让本宫放心，便可以安心了。”

“额娘恕罪，是儿臣们让额娘劳心了。”

“你们啊，没有一个让本宫省心的。”说着皱起了眉，轻轻摇着头。

“额娘身体要紧啊。”四爷说话事看着德妃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语气里掺着一些焦虑和关心。明嬛也猜不透声音里那些情绪是惯常的表演还是真的母子情深。

正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是急欲表达自己的年岁，是什么样的生活会把如此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这样老成？皇宫就像一罐强力的催熟剂，每一粒种子播种下去，不管你的土地是贫瘠还是肥沃，只要你是最先成熟的那颗果实，就赢了。

这里有多少种子拼命地跳过花开花谢，跳过沐光浴雨的快乐，只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长大，成熟，拥有和大殿宫域一样的金黄色。

想到此处，明嬛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有他们的命运，而我这样一个渺渺小辈连自己的事都顾不来，哪配有同情的资格。

慢慢周围人的话语变得清晰，德妃说：“都下去吧，本宫也有些乏了。”

于是完颜一行三人和四爷都请安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