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听到炮声，黄九鼎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船舱，眼中满是愕然。
待看清那冒烟之处，一艘船上面悬挂着大明旗帜，旁边还有一个巨大“史”字，正是大明水师。
黄九鼎惊慌，四下张望，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个疯批福王。
怎料那人竟将福桌摆出来，正悠然自得地茗茶。
“哦，大舅子气消了？正好，我泡这壶蒙山甘露，这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
四川蒙顶山甘露乃是中国十大名茶之一，从唐朝起就成为贡茶。
医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记载道：“真茶性冷，惟雅州蒙山出者温而主祛疾。”
此茶正是我大明皇家最爱的贡茶之一，朱由崧轻抿一口，心想果然是好茶。
但黄九鼎哪有闲情逸致，“你疯了不成？为何开炮攻击大明水师？
不给我交代清楚，我便亲自绑你去给史兵部请罪。”
“少年，你刚才不是还说大明腐烂不堪吗？
而且我说这是意外，你信吗？”朱由崧淡然一笑。
“你要造反不成？
你莫不是得了癔症，行事如此乖张，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黄九鼎坐立难安，仿佛大难即将临头。
“这就是我大明福船？怎么有点不像。”朱由崧又拿起一块糯米藕放进嘴里。黄
九鼎这几日精神压力极大，脑阔疼得不行：“福船是海船，怎可能在内河出现。此乃我大明四百料战座船。”
船头方阔，中部船面建有舱棚，舷侧有墙雉，可向外射箭。船艄舱面有望亭，可供瞭望敌情。从外形上看，四百料战座船与楼船相似。
在大明内河，通常都用四百料战座船作为主帅所用。
这名字虽然取得相当逆天直白，但这船的含金量正体现在“四百料”这三个字上。
四百料就是约四百立方米容积空间，主帅战船放什么能放四百立方米？
自然是战兵、弓弩、火炮，充分说明此船的战斗力。
————嘉靖沈棨《南船纪》中形容四百料战座船“有不战而先夺人之心”。
闯军之所以迟迟不攻打南京，正是被大明水师的超前科技所震慑。
如果此时战座正在冒烟，的确气势磅礴，比福王号强上许多。
“大舅子，你有官身，史可法不会为难你。
你辛苦跑一趟，就问他为何闯入我福王号练炮场地，请他停止一切危险行为。”朱由崧早已准备好说辞。
黄九鼎本也不想去，但一想到如果不解释，分分钟对面史可法一轮炮火下来，整船人都要下地狱为大明尽忠。
四百料战座船拥有四门千斤级别的大号佛郎机炮，可以谈笑间让樯橹灰飞烟灭的存在，并非朱由崧手上的五号可比。
黄九鼎临走前，还回头嘟囔道：“如果史兵部不肯原谅你，我可不会回来陪你送死，你好自为之。”
朱由崧云淡风轻，微笑着让黄九鼎快走。
“殿下，史可法真能忍下这口恶气？”田成看着黄九鼎已经登上小船，才缓缓问道。
“我大明能混成如今这番境地，不就是因为我们朝堂上衮衮诸公，一生相忍为国，凡事以大局为重吗？
我这趟南京之行，就是要看看究竟谁才是憋气冠军。”
朱由崧总结过历朝太宗造反天团的事迹，成大事者，必然有恃无恐，无所顾忌。
谁抱着大局为重的思维，谁就要肯定率先吃亏。
如果对方不是史可法，而是日后的江北四镇总兵之流，朱由崧肯定不会如此冒险。
要知道没文化的人才是最最可怕。
朱由崧没等多久，史可法就在众将领护送下登上福王号。
他怒发冲冠，即便皮肤本就很黑，但现在脸上潮红十分明显，显然气得不行。
史可法眯着眼睛寻找着到底谁是福王，他见过老福王是个巨胖无比的人物，但这新福王朱由崧却是素未谋面。
直到他看到一人身穿白色金丝蟒服，坐在远处喝茶吃甜点。
他不期然地紧握拳头，大步流星就要上前问责。
朱由崧也算准时机，在史可法伸手想要指骂他的一瞬间，一脸感动地握住史可法。
“你就是史兵部吧，好！
你对大明忠心耿耿，本王不会忘记。”
朱由崧接着还说：“请务必要救出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朱由崧多番准备打点，就是为了先声夺人。
如今也成功硬控史可法，并非偶然，而是计算。
大明文人之间交流讲究礼仪，人均谦谦君子，朱由崧最喜欢和君子打交道，没办法，天生就是这圈子。
“本官！”史可法刚想说话。
“本王！代表大明谢谢你。”又被朱由崧截胡。
朱由崧一米八大个子，史可法只到他胸口高，在明朝绝对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而史可法看起来不到一米六，气势上弱不少。
史可法刚刚遭受佛郎机炮轰击，虽然没打中，此时也是灰头土脸，气度尽失。
朱由崧身材魁梧，有一说一，大明朝的金丝蟒服形制绝佳，无论是质量还是做工都世界一流，让他看起来更加挺拔，卓尔不凡。
史可法一时愣神，朱由崧指着眼前一圈南京将士，武官身披战甲可战，文官身着儒甲敢战，一个个都格外精神。
“都是我大明的好忠臣，五子良将！”
毕竟是藩王赞赏，众人也收拾本该暴怒的心情，都拱手作揖表示谦虚。
朱由崧扭头又找上史可法，“而你史可法，短小精悍，小身板有大毅力，你就是我大明的小曹操，史孟德！”
晴天霹雳！
史可法万万没想到，福王竟然当众称呼他为小曹操。
自从明初开始，章回小说便开始大行其道，各家饭店酒馆都有常驻说书人，罗贯中《三国演义》更是广泛流传。
在明朝以前，如果被称呼为小曹操，那真属于顶级赞美，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可在《三国演义》流行以后，被称呼为小曹操，内涵已经完全不同。
不异于指着史可法鼻子说他就是枭雄，是挟功自大的第一奸臣。
史可法官帽下已经湿了一大片，纵横官场多年，多少次刀山火海、兵凶战危，都没有如今这般凶险。
可对方是皇亲贵胄，大明福王。
他是大明忠臣，也真不好行霸道之事，无故坐实小曹操之名。
只好甩开朱由崧，回到随行班子里，不能继续被朱由崧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