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由崧即将抵达凤阳府前夜,他做了穿越后第一个噩梦。
梦中,他既非前世历史学生,也非如今大明福王,竟成为皮影戏里的纸片人偶。
在别人操纵下历经一生,每一个举动,总有旁白对其命运加以总结。
他拼命挣扎,试图摆脱操控,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旁白总能精准预判每一步。
他不甘认命,奋力扭头,想看清背后到底是谁,只隐约瞥见很夸张的长胡子,上面浇满鲜血,仿佛红潮蔓延。
朱由崧猛地从梦中惊醒,如溺水之人重获生机,大口喘息。
“福王,可是身体不适?”
“怎么是你?”
朱由崧刚醒来,看不清身影,只闻到呵气如兰,才发现来人竟是母妃邹氏。
“我在隔壁听闻您大叫,以为出大事,才过来瞧瞧。田成人呢?”邹氏噌怪道。
“我安排他出去办事,我没事。”朱由崧嘴上称无事,可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大汗。
邹氏放心不下,便用红枣泡水,知晓朱由崧不喜她留下,放下后便悄然离去。
朱由崧却再无睡意,望着舱门外走道如同黑洞,所幸还有红枣茶袅袅热气升腾,果然温柔才是女人最强杀器。
随着历史名人纷纷登场,他也愈发沉重。
总感觉个个都心怀鬼胎,都想利用他达成自身目的。
尤其明日便要抵达凤阳,离成为孤家寡人的日子不远矣。
……
朱由崧的船队渐渐靠近凤阳城外。
远远望去,浦口码头上,大量民夫正搬运物资上船,粮食、火药、弓矢、盔甲等各类军需堆积如山,数量颇为庞大。
朱由崧对传统练兵索然无味,唯独专注火铳部队操练。
只见士兵们乱糟糟地学习三段射击法,因为火药匮乏,训练也不过装装样子,比划动作与姿势罢了。
据说士兵们唯有在上战场前一天,方能每人分得一至两颗铅弹的火药量作实弹操练,随后便奔赴战场。
这也是明军大都偏爱三眼铳的原因,打完信仰三连发后,要么仓皇逃窜,要么将三眼铳当作铁棍使,对得住这份粮饷。
由于火铳、火炮的出现,军力越强需要越多火药及相应配套,对后勤辎重依赖便越深。
运力不足,唯有靠数量弥补,故而浦口码头之上,船帆蔽日,密密麻麻,看样子史可法不日即将启程勤王。
反观凤阳码头,因北方战乱,往来船只稀少,显得格外冷清。
凤阳总督马士英早已率领一众官员在岸边恭候,神色间透着几分复杂,都是体面人,谁甘愿白白当人陪衬。
凤阳留守太监卢九德则满脸堆笑,目光不住地往船队瞟。
虽说仪式不算隆重,可当下在凤阳府官员们济济一堂,除史可法外俱已到齐。
朱由崧身着青衣五章常服,赤色盘领窄袖袍上,前后及两肩金织蟠龙仿若活物,山纹在背,袍身双摆垂落,威风凛凛。
他此刻面如冠玉,却并不急着下船,而是手提宝剑,傲然站在舷墙之畔。
下方迎候的官员们一时不知所措,纷纷交头接耳。
崇祯八年(1635年),张献忠曾攻破凤阳府,还将皇陵付之一炬。
历经九年休养生息,谁料年初又逢地震,接着史可法前来凤阳索要一切勤王物资。
凤阳府上下已超负荷运转了三个多月,众人虽未做到三过家门而不入,却也全凭意志力苦苦支撑。
其实藩王避难在这年头并非大事,通常会先到凤阳,然后转道南京或继续南下福州、广州等地,总之不会长期滞留凤阳。
不知为何,凤阳总督与凤阳留守太监二人执意要求全体官员隆重出席。
众官本就怨气冲天,这福王还不懂事,迟迟不露面。
朱由崧并非故意耍帅,而是等王府仪仗人员准备妥当。
众护卫身着色彩斑斓的服饰,高举各类旗帜、幡、伞等物,沿途还有人吹奏乐器,排场十足。
马士英本就性子急躁,此刻更是焦虑万分,都什么时候,藩王出行礼仪竟还如此繁琐。
按《明会典》,藩王出巡便是这般麻烦,所以许多藩王宁愿终年不离开行宫,也不折腾。
一是因仪式复杂,二是花费巨大,并非人人都像福王府那般富有,可以随意挥霍。
马士英并不是很老,看起来只比朱由崧年长十岁不到,眼袋很深,像很久没睡过觉一样,抿着嘴。
朱由崧缓缓迈步前行,每一步都似龙行虎步,马士英虽心中烦躁,却也不得不承认福王仪表堂堂。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王府侍卫不知发生何事,以为有人要行刺福王,“锵锵锵”地纷纷拔刀出鞘。
凤阳官员们吓得惊慌失措,现场唯有两人镇定自若,毫不担心。
原来,只是百姓们前来夹道欢迎。
王府车驾径直驶向凤阳府衙,因安排在那边礼见凤阳官员,官员们只能跟尾随福王车驾,徒步而行。
由于人潮很多,行进速度极慢。
马士英已连续派人催促加快速度,可面对人山人海,也是无可奈何。
朱由崧也觉得这般速度着实疲惫,心中暗忖:‘难道田成已与西厂之人取得联系?怎么一夜之间弄得如此盛大?’
忽然,一个香梨飞掷而来,吓了朱由崧一跳。
很快,沿路民众纷纷将瓜果蔬菜朝福王车驾抛来,仅有少数成功掷上车。
‘太不对劲!这肯定也是剧本!’朱由崧心中疑惑,不知是谁在导演这一出“掷果盈车”。
回头张望,果见卢九德双手插兜,没有对手。
这便是他所谓的惊喜?
俗啊,俗不可耐啊。
朱由崧根本无需临时演员这般吹捧,而且这剧本太过陈旧,此乃是晋代潘安的典故,距今已有一千四百余年。
有一说一效果也真不错,凤阳居民哪见过这场面,个个兴奋不已,嘴里还念叨着福王福王。
之前一直在船上,虽然也有很多下人照顾自己。
但如今看到这么多忠厚的百姓聚在一起,脑中就浮现扬州、嘉定、江阴几个字。
都是江南百姓,说不定自己也有这三个地方的人,或许也是其中一个死难数字里。
生死皆有定数,但没人希望死后,被成为统计数据,笼统概括这一生。
朱由崧看看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