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君绰依旧是一身士子打扮,不过此时已换上浅红道袍,道袍上的花纹新颖别致,恰似傲雪寒梅般素雅清幽,给人一种凄美感。
————范濂《云间据目抄》:“儒童年少者,必穿浅红道袍。上海生员,冬必服绒道袍。”
江风轻轻拂过,衣摆微微飘动。
朱由崧站在她身后,只看到背影,但因为假扮男子便要戴上网巾,自然要把头发束起。
露出那白皙修长的后颈,仿若羊脂玉般细腻光滑,几缕发丝垂落,更添妩媚。
洪泽湖经历完一番厮杀后,湖面早已恢复平静。
然而朱由崧内心里,却吹皱了一湖春水。
“马公子好雅量,方才将士们在此厮杀连场,也不怕有冤魂趁机拉你下去做替死鬼。”朱由崧打趣道。
马君绰闻声蓦然转身,盈盈拜倒,“见过福王殿下。”
但吓了朱由崧一跳。
“你贴两道假胡子是想骗过谁?”朱由崧伸手去摸。
“如今在松江府一带,很流行贴美须。我们江南男子一般毛发不旺盛,但是朝廷相公们喜欢看人品貌判断才能,所以为了迎合他们的审美,就流行贴美须。
你看,我好看吗?”马君绰还故意把头伸前,让朱由崧看得更仔细。
朱由崧摘下假胡子,马君绰本来还让他别动,说花了不少时间才贴得好看。
谁料朱由崧接着把胡子贴到马君绰鬓角处,完事还用手指撩拨一下她耳垂。
马君绰羞红了脸,从脸颊蔓延开来,比身上的道服还要红,娇嫩欲滴。
朱由崧问道:“你怎么想到喂鱼来?刚刚才死了那么多人,估计够鱼吃好多天。”
马君绰神色一变,像是想到什么:“我正是为这些死去的士兵,才想到来喂鱼。
都是我大明勇士,不应该沦落到死后也被鱼虾分食。
如今我鱼虾都已经喂饱,或许就能让他们多几分体面,哪怕就一天也好。”
气氛变得严肃,朱由崧引开话题:“看,这些鱼都喜欢你呢,都围着你转。”
马君绰闻言笑道:“殿下说笑,鱼虾哪有感情,只不过是看我手中有食物。
一旦我手中没有食物,它们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又谈何喜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朱由崧回想正眼没看自己的黄得功,还有瞒着自己对付刘泽清的卢九德。
或许他永远只能“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为什么春秋君王都称孤道寡,因为他就是孤家寡人,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获得好处,说来有点悲伤。
但看到马君绰还是笑靥如初地喂鱼,忽然又觉得世界本就如此。
如果喂鱼的人也觉得悲哀,那上蹿下跳等着被喂食的鱼,吃饱后还要被端上餐桌,又应该做何感想。
想通以后,朱由崧就吩咐船队靠岸,但并不上岸,他要给刘泽清足够时间,让他亲自来见。
没过多久,刘泽清手下第一猛将就来拜见。
“本王说得很清楚,让刘泽清亲自来见,你来此可是下战书?”朱由崧开始努力扮演好自己钓鱼翁身份。
马化豹人如其名,长得又高又瘦,四肢修长看起来很敏捷,有点像通背猿猴。
“福王殿下,我家刘大人腿部中枪,不能下床,并非故意不见。”马化豹粗人一个,已经尽量文雅,不想让朱由崧印象不好。
“我家。”朱由崧轻声重复。
“啊?”马化豹一脸茫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大明、淮安、刘泽清、包括你,都是我家的,懂?”朱由崧还在给刘泽清机会。
毕竟,刘泽清部现在太过虚弱,只要朱由崧向泗州总兵高杰或者安东总兵丘磊其中任何一方释放善意,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配合。
马化豹一脸无奈,他虽然是刘泽清部第一猛将,但是看着部下一天比一天虚弱,连他老大哥刘泽清都躲在驿站养伤,他只能把朱由崧的意志转告。
他看向坐在中间的朱由崧,心中暗自思忖。
如果事不可为,他便砍下此人头颅去投靠鞑子,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番成就。
朱由崧想通了,他是钓鱼翁。
马化豹也想通了,他是鱼没错,但鱼急了也是会咬人。
后来朱由崧找到卢九德,想来一场君臣之间的彻夜长谈。
朱由崧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刘泽清是忠臣,就要将他逼反。
高杰和丘磊这些鱼肉百姓的军阀,却得到他青睐。
卢九德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对朱由崧强硬要求刘泽清亲临一事赞赏有加。
朱由崧只觉得现在优势在我,刘泽清就算会有性命之忧,也应该现身。
刘邦明知道是鸿门宴,咬牙也要出席。
这个态度必须展现出来,朱由崧需要刘泽清亲自过来认错。
战场之中,不可预测的事多不胜数,但无论什么理由,都要符合“度”,自然有人充当“衡”的角色。
而皇帝就是这个角色。
但对于为什么要卢九德却认为自己没错:“殿下可知山中猛虎,向来只会捕猎最弱小的动物,可知为何?”
“因为容易得手,不会出意外。”
卢九德点头:“我尝闻钱塘才子杨珽著有一书,名为《龙膏记》,里面说了一个故事:虎毒不食儿,殿下认为这个说法如何?”
“理当如此,不过食与不食,当在两可之间。”
“殿下有真才学,说的都是真理。
虎毒不食儿,只是未饿到极致,一旦走投无路,虎必食儿,而且还会分几日来吃。
慈不掌兵,殿下将军队交到我手上,我必还殿下一个天下。
高杰兵力多,丘磊辽兵多,战力都强于刘泽清。
行王道伐不义当然可以,万一拼个两败俱伤,殿下日后将日何自处。
还望殿下三思。”卢九德说罢,直接跪伏爬在朱由崧跟前。
而朱由崧,此时脑海里只出现张少帅下飞机的画面。
当少帅没有军队,下飞机的那一刻,他辉煌的一生便永远定格在三十六岁。
他成就了很多人和事,唯独成就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