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破晓，还是昏昏沉沉。
凤阳总督、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马士英仍在衙门中仔细核对账本。
马士英万历四十七年中的进士，当年已经爆发萨尔浒大败，年轻的马士英那时开始立志投笔从戎，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击败建奴。
从崇祯十五年被任命为凤阳总督，已经两年，一直负责保护凤阳地方，和兼制河南、湖广军务。
建奴没遇上，但闯贼却是越剿越多。
今年正月，凤阳还遭遇大地震，多地房屋坍塌严重，就连皇陵都摇摇欲坠。
彼时，马士英当机立断，大笔一挥，便将凤阳军费挪用，投入到修复皇陵以及重建凤阳城之中。
————《明史》记载：“十七年，正月大风扬尘，凤阳地震......南京地震。”
不料三月初，马士英又再收到崇祯的勤王令。
当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转移到凤阳浦口大营准备勤王军队，并要求马士英提供一切粮饷开支。
但凤阳府库早已见底，马士英只能绞尽脑汁、拆东墙补西墙，尽量挤出一些钱粮，好让史可法尽快北上。
马士英犹如风中之烛，疲惫地伏在案前休息。
“啪！”一游击推门直入，护臂铁甲碰撞铛铛作响。
马士英知有军情，立刻惊醒过来，“北边出事？”
游击双手递上奏疏，“福王船队遇闯军炮船袭击，破敌百人。”
“福王大破闯军？怎么回事？难道闯军要渡江？”
“收到消息后，我已命小艇打探，并未发现闯军，可能只是探子。”
马士英头疼欲裂，没想到自己才坐上这个位置几年时间，国情竟然崩坏至此。
若闯军南渡，凤阳必然首当其冲成为前线战场。
还好目前史可法的勤王军都还未出发，尚有足够兵力保障安全。
一旦史可法离开，乱军趁机来袭，南京将危如累卵。
江南财政、人力自万历开始便不断被压榨，早已预征过明年赋税。
若是强行加派，可能要预征两年后的赋税，到时或许还会激起民愤。
可惜大将河南总兵官陈永福在年初坚守开封后再无消息，不知生死。
以陈永福过人的军事能力，江南无忧矣。
当务之急，只能通知顶头上司史可法：“将此事通报浦口大营，等史兵部决断。
另外告诉他，钱粮已经备好，但务必留二千兵，凤阳不容有失。”
游击领命离去，马士英才慢悠悠地打开福王的奏疏。
他本以为不过是福王为下面将士请封讨赏，如今南京空虚，别说没钱，就算想封赏一些棉花布匹都无能为力。
谁料，打开一看，劈头盖脸第一句，竟是“臣福王泣言：为天下第一至孝事，今有流寇侵扰祖陵，凤阳飘摇，社稷无根。”
马士英惊出一身冷汗，他与福王无冤无仇，为何福王会如此攻击他？
他作为凤阳总督，皇陵就算少根蜡烛都算他失责。
马士英作为大明忠臣，不会截取福王奏疏，肯定要送给南京六部讨论。
他轻轻按压眉心，苦苦思索两人素未谋面，究竟何时得罪福王，却苦无结果。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凤阳留守太监卢九德，曾经是老福王朱常洵的宫人，或许能帮自己一把，马士英连忙出门。
才刚离开，仆人端着一碗粥和半条开水煮鱼过来，问道：“大人，早饭还吃吗？”
马士英仓促间摆摆手，只说不吃，但没走几步又回过身大喊道：“留着中午回来吃。”边走嘴里还念叨着不能浪费。
另一边，福王正在享用丰盛的早餐，今日依旧很丰盛，一碗饭四个菜。
房间里布置得精致而华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映出美食的诱人色泽。
等吃完，他还要去试一下佛郎机炮。
昨天已经让人把佛郎机炮安装到船侧，在他看来，像之前黄四郎那样把炮放在船首，根本就是威慑作用大于实际作用。
船首是最坚硬的部位，肯定都加固过，两军对轰时，效率很低。
自己来到大明，只玩过枪，还没打过炮，心中还是很期待的。
正吃着，田成前来禀报，说潞王已经随着支援勤王军的护卫出发了，还真就不辞而别。
不出所料，潞王被昨天的战斗吓怕了，二话不说就要去投靠史可法。
虽然少了一些护卫，但朱由崧也无所谓。
因为最晚明天早上就能到凤阳了，上岸以后会安全不少。
记忆中，江南起码在他登基前都是安全的，因为闯军早就攻破北京正在全力搜刮钱财。
然后在未来几个月，闯军和鞑清，都忙于争夺一个男人的心，那个人叫吴三桂。
只见田成在一旁忧心忡忡，“殿下，潞王知道昨天来犯的并非闯军，要是……”
朱由崧却丝毫不担心，“有些事不能上秤，一旦上秤，一根鹅毛也有千斤重。
南京六部都是明事理的，这船只能是闯军先锋，也必须是。”
“殿下的意思是南京六部需要一场对闯军的胜利？”
“对了一半，崇祯发出勤王令后，南京六部一直磨磨蹭蹭，史可法至今都未有出兵，未立寸功，他们要怎么向崇祯交代？”
“还有一半是？”田成想不明白。
“闯军来了不纳粮，开支全靠抢士绅。
江南大族为了保住家产，肯定会愿意花钱当灾的。
南京六部需要一个加派的理由，现在我给他们了。”朱由崧此时缺一把羽扇。
“但是这杀敌也不多，分量足够？”
朱由崧淡然一笑：“你以为战功很好拿？崇祯七年，王承恩破河套乱贼于双鱼二堡，杀敌止三百，已是大功一件。”
————《明史》：“督总兵王承恩等分道击破插汉部长及套寇於雙山、魚河二堡，斬首三百。”
朱由崧智珠在握：“而且你首先要明白，需要立军功的不是我朱由崧，而是他们南京六部。
就算明知道不实，他们也会为我周旋，而且我杀敌这事不假。”
田成还是不懂，问道：“那为什么殿下还要写奏疏批评指责皇帝不孝？”
“因为本王要让南京文武和百姓都知道，神宗皇帝亲孙子带着天兵而来。
我大明的孝子贤孙——福王朱由崧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