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河中鬼事下

“但讲无妨。”梅娘从江水中伸回纤细的玉足,穿上鞋袜,静静地看着渔夫说道。

路明非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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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王家,端的是高门大户,世家望族。

二十年前王家家主老来得子,甚是宠爱,因幼子家中行排第六,所以相熟之人却是不唤名字,只唤他一声六郎。

王六郎少时便聪慧机敏,四岁已识千字,七岁便作诗,九岁便开始在自家族学上调皮捣蛋。

当时王家族学请来的教习是一名致仕的老翰林,教学严厉,规矩严苛,但那王六郎虽顽皮捣蛋,却有问必答,才思敏慧让老翰林起了爱才之心,于是动了培养他走仕途一路的念想。

却不知王六郎人小鬼大,他虽小,朝廷发往家中的邸报他是每每必看,彼时北寇犯边,一时间狼烟四起,他虽处江南之地,但却怀揣了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因此立下了学武报国之想。

老翰林见他志向坚定,便只能长叹一声就此作罢。

待他到了十六岁,在家中运作下却是承荫百户,上官问他欲要分镇何处,他却放弃了江南繁华之地的美差,执意要去往边塞苦寒之地。

彼时他的老父亲早已白发苍苍,不能视事,家中众位哥哥虽是位高权重,但都奈何不了他,只能放任他离去。

王六郎鲜衣怒马,腰挎宝刀,满脑子想的都是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但是一年的边塞生涯却是让他彻底看透了黑暗。

贪污军饷,贻误战机,一应武将对上官那是八面玲珑,溜须拍马,对下属兵士却是营私舞弊,中饱私囊。

上面是美人帐下犹歌舞,下面却是战士军前半死生。

王六郎在此是格格不入,虽因显赫家世,同僚上官明面上也都是客客气气,但私底下却是暗骂他呆子蠢货。

于是他开始用饮酒来麻痹自己,更是在三年前辞官归家。

中途行至淄水,他举杯相邀明月,与舟中与自己影子作伴痛饮美酒,最后竟为了捞那河中月不慎跌落淹死在淄水中。

血肉被水里的鱼虾所食,白骨也掩埋在河床淤泥之下。

就此王六郎只剩一缕孤魂浑浑噩噩,不知日月,不晓春夏秋冬。

直到。

有个许姓渔夫夜半捕鱼,洒酒祭天地,王六郎却是借着这股酒意,气神凝聚,化形而出,两人更是结为知己兄弟,时常欢饮达旦。

就在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下去。

某天,河中却来上使告知他业满劫脱,可投轮回,只不过……

渔夫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又饮了一口葫芦中的美酒,砸吧起滋味来。

路明非听着故事半道却是回过神来,水上的江风突兀地凌厉起来,直直地就往他衣服口处钻,他打了个冷战,却是护在了梅娘身前,声音发颤。

“你?你?是人是鬼?”

虽说路明非倒是有自信自己变身后不虚任何一个陆地生物,但是鬼,这,这超纲了吧,物理攻击没有真伤怎么打?

梅娘上前一步却是想说些什么,路明非却回头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说道,“站在我后面!”

手掌与手掌相接,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路明非的手心很热,甚至能感觉到他皮下血管流淌的滚烫血液。

梅娘眼睛亮晶晶的,话到樱唇贝齿间却是打了个转就此消失,只是握住路明非的手更紧了一点。

路明非只以为她听见水鬼之说心生恐惧,也没有多想,也是紧紧握住。

水上的江风却是越来越大,原本平静的水面也波浪四起,渔夫也松开了船橹,任由风吹着小船在水面上打转,这水上浓雾却也被他江风搅起,盘旋,四散,最后竟是逐渐稀薄。

淄水两岸各处,船上的众人却是已能瞧个八九不离十。

雾散去,路明非这才惊讶的发现,这不宽的水面,渔夫却是讲了一个故事仍没有划到对岸,此时小船不过距离来时的岸边百步之远罢了。

“你可知上使那日跟王六郎说了什么?”渔夫并没有回答路明非的问题,反而将酒葫芦放下,眼睛却是看着岸边某处不动。

“什?什么?”

一名黄脸妇人的身影突兀从岸边白雾中钻出,她身前抱着一个婴孩,在岸边探头探脑却不知道在寻觅着什么。

“业满时到,当有代者。”渔夫盯着岸上的妇人缓缓说道。

话音刚落,一道江风突兀地袭来,那妇人不留意间竟不小心被吹落至水里,她只来得及勉强将手上的婴孩越出水面,轻轻抛在岸上。

婴孩陡然失去母亲温暖的怀抱,落在冰冷的河岸上,一时间手舞足蹈,哇哇大哭起来。

妇人则在水里屡沉屡浮,按常理说岸边的水并不深,但就是这并不深的河水,她却无法挣扎上岸。

“你!你!你是那黑鱼精!”路明非看着远处落水的妇人,抄起船上的鱼篓,拿在手上,赤手空拳的话,他心里却实在没地。

“错了,路公子,现在附身许大哥的是那王六郎?王六郎是水鬼,那黑鱼精就是条大黑鱼。”梅娘纤纤玉手拨开路明非,对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知小女子猜的对否?”

渔夫没有言语,一道黑影却从他身后模糊不清的影子中走出,黑影逐渐凝结成实,化作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英朗少年,他拍了怕手,笑道。

“梅姑娘果然冰雪聪慧。”

一旁的渔夫听着岸边婴孩的哭啼,露出不忍之色,摸着船橹的手几欲发作,却又停了下来。

王六郎却是回过身去,对渔夫轻声说道,“我知兄长为人,兄长还不了解我么。

“弟一人却要害两命!”

“岂是大丈夫所为!”

他的声音坚毅果决,却是要放弃自己转生的希望,甘愿做这水里的孤魂野鬼,水面上更是激起层层波浪。

再一看那岸边妇人,却已从浅水中站起,一瘸一拐的就要往岸上走去。

渔夫却是喜忧参半,拿起地上的葫芦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我就知六郎为人!不对,为鬼!”

路明非也是长舒一口气,看来是个好鬼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那妇人却再一次在浅水中摔倒,又在水中沉浮呼救起来。

一时间,渔夫放下葫芦,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震惊地看向王六郎。

路明非也是暗叫一声不好,眼神警惕起来。

梅娘和王六郎却是不约而同地看向某处水面,一道庞大的黑影在水面下转瞬即逝。

“鱼妖。”王六郎眼神冷酷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