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醒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聊斋志异》

痛——

好痛——

路明非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苏醒以后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每块都被打碎再重铸一般,剧烈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整个身体好像也不听使唤,无法移动分毫。

每当他想凝聚思绪,就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他脑子里不停地刮,让他不得不放弃思考,整个人也变得浑浑噩噩,对外界的感知也异常模糊。

除了无尽的痛苦提示他还活在世上外,他仿佛一具被困于己身的幽灵,与世界隔了那么一堵墙,一堵名为肉体的墙,身体成为了他灵魂的牢笼。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加诸于己身的无边痛楚终于慢慢消退,路明非的灵魂与肉体终于再次合二为一,他能再度感受到吹过身体的风,以及淋到身体上的雨。

但这还不够,路明非除了身体的触觉外,其他的感官就仿佛失灵了一般,不仅说不出话来,也听不见任何东西,活像个石雕泥塑,但好在大脑已经逐渐清醒,能让他思考自己当下的情况。

难不成自己已经变成植物人了?路明非想到,但是目前身体传来的感受明显在户外,而不是医院重症监护室。

司机不会是抛下自己,肇事逃逸了吧,路明非觉得这个可能还是蛮大的,但是回忆告诉他,他是听见司机报警叫救护车的。

能解决的事情不要急,不能解决的事情急也没用,路明非眼见无法探明处境,便索性思维发散。

发生这样的事情,爹妈总该从他们考古的大项目中抽出那么一点宝贵时间回国来看我吧,这次我说什么也要跟他们一起走。

他从来都只是一个缺爱的蔫小孩。

记忆中爹妈的片段在路明非的脑海中不断闪烁回转,但不知道为什么大都已经模糊不清。

只有那窗外挂满爬墙虎的老房子始终记忆犹新,他那时候小小一只,趴在窗户上等着爸爸妈妈下班回家,身边有着另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孩子……

比他还要小?是谁?!

路明非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突然。

有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粗暴的掰开他的嘴,一个有着木头质感的容器抵住他的下牙床,莫名的中草药液顺着口腔灌入,经喉咙一路到胃。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路明非的胃逐渐弥漫到全身,不多时他又再次昏迷过去。

。。。。。。

喧闹的大街上,车水马龙。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侧殿堂楼阁鳞次栉比,此时正值早晨,日头正亮。

长袖冠巾的士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垂髫顽童拎着刚央求长辈买的糖葫芦在街边你追我赶,后头的父母则忙不迭的追赶上来,生怕孩子跑丢;穿着麻衣短打的小贩则挑着货担沿街叫卖着货物,俨然一副古色古香的景象。

而在那石拱桥下,紧挨着宁记包子铺旁,却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头跪坐在地,面前摆了个坑坑洼洼的木碗,黑白夹杂的胡须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型,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老泪纵横。

“诸位公子小姐,老爷夫人,可怜可怜我这没了爹娘的小孙儿吧。”说罢,老头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

身侧,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年躺在粗制滥造的羊车上。

那少年包着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布满伤痕,已经溃烂的脓疮上不时有腥黄的液体流出,但即使是这样,依然可以看出没伤病之前是个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俊俏小郎君。

“老丈,出什么事了,怎么会闹到如此田地。”围观的人群中有好信的人问道。

“好叫列位知道,北地大旱,小老儿一家老小好不容易避开盗匪,一路逃难至此,谁知刚来贵宝地,我那儿子儿媳便染上时疫一命呜呼,那没爹没娘的小孙儿一时悲伤过度竟不小心跌落山崖,至今昏迷不醒。”老头哭红了眼,哐哐又连续磕了几个响头,“还望各位公子小姐,老爷夫人可怜可怜我那没爹没娘的小孙儿,施舍点医药费,小老儿早就不想活了,就是放心不下我那小孙儿啊!小老儿在此谢过诸位大恩大德了。”

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唉,老丈真是可怜,大伙儿多少就给点,就当积阴德吧。”

“是哇,是哇,小娃娃这一路过来不知道遭了多大罪,唉。”

“这北地遭了灾,听说南边也不安分,临近的郭北县更是听说遭了鬼,什么世道啊!”

“嘘,噤声噤声。”

谈到了某些鬼神之事,让众人紧张不已,但看到并未有人注意,便放心下来。

需知自从前不久当今圣上以重礼拜请普渡慈航真人出山拜为国师后,这天下不知怎地,就从此没有安生过。

不是南国大水就是北地大旱,匪患猖獗,更连着妖孽横生,有的县更是出现了妖物当街食人之事,让时下算得上生活在乐土的众人唏嘘不已。

可偏偏当今圣上端坐金銮殿不问世事,反倒是身为国师的慈航普渡真人大权在揽,手下众弟子游走于道州府县,说是降妖除魔,但听说却抓了一大批抨击时事的读书人。

在店内侧耳倾听的宁记包子铺的店家夫人看向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心疼不已,她也是老来得子,儿子昨日刚去郭北县帮她收账,如今看见这少年,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那远去的儿子。

她招来伙计,嘱咐一番,并掏来一小锭银子交给他。

伙计听罢,接过银子,揭开灶台上刚蒸好的笼屉,用荷叶包了一屉新鲜出炉的包子,匆匆向外走去。

“我,我这是在哪?”

路明非被一阵嘈杂声惊醒,虽然身上仍疼的厉害但此时五感已经恢复,更不妨碍他睁开眼睛。

一群姿态外貌服饰与古装剧里别无二样的人正对他指指点点,看见他睁眼后,喧哗声更是大了起来。

“娘,那个哥哥醒了。”一名手拿糖葫芦的幼童扯着他旁边大人的衣角,奶声奶气的说道。

“哎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菩萨保佑。”穿着粗制麻衣的妇人眼见少年悠悠转醒,恻隐之心发作,从兜里摸索出几枚铜钱扔到木碗里。

周围的人瞥见之后,也纷纷慷慨解囊,一时间那老头木碗内以及附近铜钱遍地,更是有着几粒散碎银子。

路明非一脸懵逼的看向扔钱的众人,从小生活也算富裕的他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四周,却发现身侧跪着一破衣烂衫的陌生老头。

那老头眼见众人如此大方,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但明面上却面带哭腔着连声道谢,情真意切,让几位平日里心肠软的妇人更是不由得暗自抹泪。

听着老头的呜咽作语,路明非一个头两个大,他左看右看自己的伤势,疼痛感告诉他这都是真的,并不是什么剧组的化妆技术,并且他也没听说过哪个剧组会弄真伤来协助拍摄。

“这是,穿越了?”路明非打了个冷颤,寒意从脚底直涌上心头。

新番还没看,星际争霸二还没等到出,就连喜欢的女孩也还没遇见表白过。

尤其碰见的还是这种自带一个碗,装备全靠捡的开局,为什么我不能穿到什么美少女学园都市之类的。

“冷静,路明非,你要冷静。”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却是想到个冷笑话,自己原本还希望加入爹妈的考古旅游团,这下可好,团不向我走来,我便向他走去,千百年后,爹妈开墓,一石碑上书:“爸妈,路明非到此一游。”

我要成被研究的了!

“老丈,这是我家夫人可怜你们爷孙,特地嘱咐我送过来的包子和银子,还请收好。”包子铺伙计走到老头身前,将身上的包子和银子递了过去。

“尊夫人如此宅心仁厚,将来必定长命百岁,福缘四海,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老头又连着磕了几个头,嘴里的吉祥话根本停不下来。

路明非目瞪口呆的看向一旁磕头不止的老头,“这,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爷爷?”

他又瞥了一眼身上虽然破烂但仍依稀可以看清是仕兰中学校服的衣服,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可,可我是身穿啊!?”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拉车的白羊瞪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圆圆的瞳孔里倒映出地上的荷叶,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