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嫉妒与贪婪

坚硬而冰冷的金属圆片不断从指尖滑落，相互撞击着落回盛装它们的钱袋中。

雷斯劳弗用两根手指留下了最后一枚，将它举起并放在冰蓝色的眸子前仔细查看。

这是一枚“新币”金币，正面是马特王朝那位年轻皇帝的胸像，周围环绕着“吾主理查德七世”以及“帝国永存”的缩写。背面则是马特皇室的天秤标志和铸造它的铸币厂的印记，以及中下方一个醒目的面值“1”。

这是雷斯劳弗上个月薪酬的九十六分之一，在过去——其实也就是短短七年之前，一枚帝国金币的价值相当稳定，可以换来整整十公斤的小麦或者十七公斤大麦，即便是一个见习盾牌手也能靠着每月十个金币的薪水养活一大家子人，但等到金币上面的这位理查德陛下登基践祚后，一枚印有他头像的金币连十公斤的大麦都很难换得到。而至于现在他手上这枚，听说是最近才颁布的“新币”……

“难不成要一金币换一公斤小麦？快和十银币一样了，”雷斯劳弗不禁发出了低声的嘲笑，“我们的皇帝陛下在位七年别的没干，这金币倒是薄得只剩下了原来的三分之一。”

或者四分之一？手上的金币是如此的脆弱，以至于雷斯劳弗觉得自己稍不小心可能就会将其弯折，用劣币称呼它简直是对“劣币”一词的侮辱，雷斯劳弗在伊纳萨斯、海东甚至最北边的安皮瑞都从来没有领过这种报酬。

那里的人被马特王朝统一蔑称为蛮人，他们仿照马特王朝货币铸造的钱币也被称作伪币。但至少从七年前开始，那些蛮族伪币就已经比帝国金币还受欢迎了。

至少他们不会宣称“半金币”甚至“四分之一金币”可以换取和一枚完整金币等重的黄金，这种用所谓信誉做担保的“新规则”在包括雷斯劳弗在内的大多数人看来和抢劫诈骗无异。

但雷斯劳弗依旧站在了这里，站在为那位皇帝陛下效力的贵族聘用的雇佣兵里，帮着马特帝国的皇室对抗因为新币制推行而层出不穷的叛军逆党。

这种“忠诚”和“荣誉”自有价格，雇佣兵们的薪酬普遍上涨了百分之十到五十不等，可是雷斯劳弗宁愿不要这样的涨薪，如果能用印着先王胸像的金币结算的话，数量上少一半他也愿意。

但现在却不是怀念往昔的时候。雷斯劳弗忽然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金币丢回钱袋，扎紧绳子后微微向侧转身，几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注视着自己这边的目光很快便被找到了源头。

那是三个和他属于同一阵营但不同组织的雇佣兵，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来自帝国东部的轻骑兵队伍，尽管对于雷斯劳弗来说他们和这里的贵族老爷一样都是帝国人，但对于这里的本地居民而言，他们同样都是外乡人。

区别是这些轻骑兵似乎在一两年前即被雇用，而雷斯劳弗来这里也不过是不到两个月前的事情。

本杰明·鲁索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两位前辈方才的愤愤不平已经被对方察觉，他的靴子一下又一下，马蹄般践踏着地面的砂土，褐色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那个三十岁左右雇佣兵的背影，在他的视野中，雷斯劳弗那条固定在左侧的灰白色披风简直比白银还要扎眼。

想到自己等人在刚来帝国中部时被当成蛮族对待的光景，年轻雇佣兵的嘴里也忍不住嘟囔了起来：

“不过是个蛮子而已，臭显摆什么……真以为有这么条毯子在身上，就也是马格帕雷斯人了？”

马格帕雷斯是马特王朝的都城，同样坐落于帝国中部，据说那里无论是平民贵族都喜欢在衣服外罩上这么一条披风作为装饰，以表示高过其他地区的居民一等。

要是他也能有这么多的报酬，他也要弄一条这样的披风来装模作样——而这才是最重要的——凭什么这个雇佣兵能有那么多的钱拿？！

“用以前的帝国金币结算的话，见习盾牌兵大约每月十枚金币，正式的十三枚，长矛手十七枚，弩手二十多，长弓手再高个十金币，就算是东边的精灵长弓手也就比这个价位再多十枚而已，”本杰明身边的一个老兵幽幽地念叨着，“而咱们这些‘四条腿’的，就算是新人每个月也能拿到三十枚金币。”

“而像我们则能拿到四十，队长翻倍，这才叫骑兵，哈！”另一个老兵补充道，“但你看看这家伙，啧啧，他怕是比咱们队长拿的还要多了吧？”

“何止！”报薪饷如数家珍的那个老兵激烈地一摆手，涨红的脸和脖子让他看起来像是喝多了一样，“要我说，这蛮子拿了至少九十个！你没听到刚才那些金币的响动？”

“真的？”本杰明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年轻的骑手只听说过，贵族老爷和那些大商人们会用一种被称作“金镑”的虚假货币来记账，一金镑大概可以换算成一百或者一百二十枚金币，那岂不是说……

那个雇佣兵，一个月就能挣将近这个数目？

“他凭什么？！”

“啧，年轻人，”那个看起来还算清醒的老兵以一种吃过见过的眼神睨着本杰明，似乎有些不满他的大吵大嚷，又有些满意于他的不甘不愿，“咱们干的可是刀头舔血的买卖，挣得多的大有人在。我听说跟着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出征的战团里就有一位队长，一个月能拿二百个金币！”

“但你说的有一点很对——我说的那可是一支二十五人重骑兵队的队长，这么一个蛮子，他凭什么？”

“我也不服！”像是醉了一样的老兵用力拍了拍本杰明的肩头，“小子，咱们今天看到了这么不公平的事情，你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本杰明眼中顿时亮了起来，他或许见识少，但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位前辈的意思？

“您是说——”

“这里在咱们的驻地外面，也不在他们步兵的驻地范围，而且离着随军的市集只有一段距离，”红脸老兵的眼睛里闪烁着狡诈的光，伸手指了指不远一处那一顶顶热闹的帐篷，“大家都没有武器和铠甲，在这里动手，也没有人能来帮他，而咱们有三个人。”

“把他蒙头按在地上打一顿出气，再抢了钱袋一头扎进集市里面，他就算不想吃这个亏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