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打入冷宫

昭明元年冬,大雪连三日。

深夜的冷宫里透着浸骨寒,冰冷的榻上,温岫仅有一条薄毯御寒,只能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才能勉强守住最后一点温暖,牙齿紧紧咬合着,口中血腥味逐渐弥漫开来。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原先冷宫里的罪人都放出了半数,她这个新帝从前的枕边人却被丢了进去。

旧人出、新人进,深宫高墙已然囚了她半生,难不成后半生她还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冷宫里形影相吊?

不!她不想!

宫外有她的幼弟与挚友,宫外还有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她未曾见过的山高水长......

“楚天祈......”

温岫低喃着这个让她痛不欲生之人的名字,意识渐沉,走马灯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十三岁之前,她是江南长洲茶商温长宇最宠爱的长女,无忧无虑、自由随性。

十三岁时,她被在京任职的祖父沈宜轩接到京城,自此与淮王楚天祈相识、相知。

十四岁,户部尚书涉嫌安王谋逆案,九族连坐,温氏家财散尽,男子获流放、女子入奴籍。

十五岁,其父携其弟失踪,其母病逝,温岫被楚天祈送给太子做侍妾。

十六岁,太子被废,温岫成为女官,楚天祈在宫里的内应之一。

十八岁,楚天祈登基,温岫被打入冷宫。

......

最后一幕定格,温岫昏了过去,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笑。

不,她还没死。

“我这是在哪儿?”

温岫缓缓睁眼,发出疑问,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而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场面。

此地并非京城,也不像江南长洲,倒像是话本子里写的天地交界,上方金光四射、下方黑水滚滚。

正前方的不远处,一黑衣男子正与一白衣女子持剑对峙,两人不相上下,男子似乎还有意相让,只是女子并不领情,招招致命。

电光火石之际,女子一把利剑刺进男子胸膛,鲜血咕咕流出,男子却放肆大笑,丢下手中的兵刃。

温岫不明所以,误把此地当作地府阎罗殿,四处张望着寻找奈何桥上的孟婆。

孟婆没寻着,那黑衣男子却忽然出现在眼前,冲她邪魅一笑:“就你了。”

温岫只感觉额间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两眼一黑又昏了过去。

没多久,熟悉的寒冷又开始在身体里肆虐,不一样的是心口某处竟生出些许暖意,虽微末,但存在感极强。

很快,陌生的声音响起,在寂寞寒夜里分外清亮。

“哼,你被男人欠了情债,我因女人受了情伤,我们倒是般配得很”

“是谁!?”

温岫被吓得一激灵,忍不住大喊,干裂的嘴唇渗出了丝丝鲜血。

“我叫墨白,九尾狐仙,来自另一个尘世。”

那声音又响起,明明就在身边,温岫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影,惊慌不已。

“别找了,我身已逝,现在寄居在你身体里的不过是几缕残魂而已。”墨白的口吻听起来倒是轻松,好像对此事不甚在意。

一听自己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温岫分外惊诧,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是修仙之人?”

“仙有什么好修的,我本身就是九尾狐仙,可惜在他们眼中,我终究是个妖物,我的师姐,也是我的爱人,一剑让我身死魂消。”

“哦。”

“可我也马上要死了,你......”温岫吊着一口气好心回道,眼底又黯淡了几分。

“你不会死的,看到床底下那只耗虫没?”

墨白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只是温岫看不到而已。

按他说的,温岫费力将身子往边上挪了几寸,往下一探,果真有只耗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啃食着一块发霉的米团。

那一瞬间,温岫红了眼,耗虫尚有食物果腹,她今日颗米未进。

“你用手抓住它。”墨白再次指示。

或许是被冻傻了,耗虫失了机敏,连温岫那般笨拙的手也没躲过。

是鲜活的生命,透过那层鼠毛,底下的肌肤还是温热的,温岫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暖流从心口处蔓延,让她有了些活着的感觉。

不对!

她反应过来,手中的温暖不过残火一抔,心口处的暖流从何而来?

很快,她便发现手中的耗虫渐渐冰冷、僵硬,毫无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

“这耗虫能为我所用也算是死得其所,但这点可不够,我们得找到更多活物才行。”两人共用一个身体,墨白并不想隐瞒太多,索性悉数告知。

温岫拧着眉,连连后退,果断拒绝:“不行,你这是邪术!”

墨白冷哼一声,耐着性子解释道:“此术名为转生净,只对心存邪念的生灵管用,耗虫生性喜偷盗,自然逃不过。再说,就这鬼地方,活着也是受罪,我早日送它往生有何不可?”

温岫哑口无言。

余下半夜,两人相守无言,温岫心里有个不想承认的事实。

那就是,楚天祈很可能已经完全放弃了她,让她在这冷宫里自生自灭、煎熬致死。

我只是个棋子......

不,现在已经是弃子了。

温岫这样想着,却仍抱有一丝奢望。

她想要再见一面幼弟温垚,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跟太子楚玉珩说一句抱歉。

“你在想什么?”墨白或多或少能感受到温岫的情绪,此刻她是委屈至极的。

“没想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见不到那个叫楚玉珩的相好了?”

“你怎么知道?”

“我都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这点事儿还能瞒住我?”

“他是太子殿下,光风霁月、洁身自好,从未与我有过逾矩之行。”哪怕是在无人之地,温岫也不想让他染尘分毫。

“可我在你的记忆里看到的怎么是他喜欢你,愿意为你舍弃太子之位,而你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楚天祈呢。”墨白尤擅煽风点火,语气中带着些戏谑。

“我......我不是故意的。”温岫的反驳透着无力,她使劲摇头企图麻痹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天亮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打破了寂静。

温岫从残破不堪的窗纸窟窿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身体再次被寒意侵袭。

是淮王侧妃江清妍,不,现在应该称她为贵妃娘娘。

温岫止不住发抖,心中苦笑:到头了。

墨白止不住兴奋,心中暗喜: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