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底下,卫瓘的大拇指指甲盖刺入食指关节。他强行控制表情,不让内心的惊愕表现出来。然后率先在在场其余魏国官员反应过来前,举起酒杯,大笑着说:
“哈哈,司徒说笑了!”
“诸公,让我们再敬司徒一杯,欢畅痛饮!”
众人见卫瓘试图囫囵过去,都举起酒杯配合他。他们按照卫瓘的建议,无视钟会的表演,再次向钟会敬酒。
钟会脸色阴晴不定!
幕后。
身穿戎装的刘谌连续摇头。
柳隐也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抱以悲观的态度。
事情没有预想中顺利。
钟会看起来并不受魏国官员们的拥戴,他的威望还不足以服众!
躲在幕后的柳隐小声在刘谌耳边说:“殿下,若事不成,末将护送您杀出去!”
刘谌眼神决绝,厉声道:“若事不成,先将所有魏寇杀死,然后再走!”
柳隐看向屏风外的重重人影……
老将军杀气凛然地道了声:“诺!”
……
堂前,钟会感觉十分尴尬。
他假意用袖子擦掉眼泪,然后放下手,迅速环视一圈,发现在场竟无一人支持他!
但戏都演到这步了,不继续演的话未免惹人耻笑。
钟会装作生气的模样,拂袖将酒杯扫落。
铛啷啷————
他竟直接摔杯为号!
只一刹那,五百刀斧手从幕后冲出,将举办宴会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荀彧之孙——护军荀恺惊慌地喊道:“司徒何意啊?!”
其余文武官僚也都瞬间慌神。
除开卫瓘、杜预,其他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们本以为今晚只需要捧好钟会的臭脚就行,谁曾想钟会这个逼崽子竟然要带他们造反!
在场唯独卫瓘、杜预二人还算镇定。
二人的表情自然都落在钟会眼底。
钟会见二人表情淡定,心中似乎没那么慌了。
他随即从怀中掏出那份“郭太后遗诏”,起身高举诏书对众人道:
“列位大人,郭太后临崩,有遗诏在此!司马昭大逆不道,早晚定要篡位,郭太后临终前故命我讨之!!!”
钟会喊完,看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十分愕然。
钟会咬牙,大声说:
“请各位忠义之士在此画押盟誓,共讨国贼!!”
荀恺、贾辅等人面露难色。
郎中羊琇更是直接起身,指着钟会破口大骂:“钟会,汝这乱臣贼子!!!”
“钟会,汝虽以刀斧加之,我与诸公却不会为你张目!!”出身夏侯氏的夏侯咸,在堂外的院子里大声支援羊琇。
有羊琇和夏侯咸带头,许多忠于司马氏的文官和将领都大声抗议起来。
荀恺、贾辅等人也都闭口不言,摆明态度。
钟会脸色难看,大声呵斥道:“违令者,斩!”
然而众人依然坚持抗议。
刀斧手中,刘谌和柳隐的目光一齐看向钟会,用眼神询问钟会是否要动手?
钟会握紧拳头,犹豫是否要下令处死众人。
正在这时,监军卫瓘突然起身!!
卫瓘躬身向钟会一拜。
他对钟会说:“司徒!此事实在仓促,还请给诸公一点时间商议。”
钟会眼神放光!
钟会高兴地答复道:“好,吾给诸公一点时间考虑!”
卫瓘:“谢司徒!”
然后,卫瓘走到荀恺、贾辅跟前,假装帮钟会劝说在场两位出身门第最高的官员。
杜预也忽然站起身,帮钟会游说皇甫闿、王买等将领。
一旁的羊琇见状,手指着二人斥责道:
“伯玉,你也想造反吗?”
“杜元凯,尔乃我羊氏的连襟,你怎敢追随贼子钟会!”
羊琇是羊祜的堂弟,羊祜的姐姐羊徽瑜嫁给了司马师。杜预则娶了司马昭的妹妹。泰山羊氏和京兆杜氏的确是连襟的关系。
羊琇因此大为不解!
杜预听见羊琇的斥责,于是主动走向羊琇。
羊琇扭过头,摆出誓死不从的模样。
杜预见状,脑袋贴近羊琇的耳朵,小声嘀咕道:“稚舒(羊琇字),此乃权宜之计也!”
羊琇猛地回头,对杜预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坐下不再讲话。
……
主座上的钟会发现,
杜预竟然能让反抗最激烈的羊琇坐下,心中大喜!
他以为杜预已经帮他成功说服羊琇。
钟会开始在内心思考,事成之后,该封给杜预和卫瓘什么样的官职呢?
……
之后的两个多时辰。
卫瓘、杜预挨个找人“话疗”。
经过二人“努力”,他们终于安抚住在场所有魏国官员和将领们的情绪。
然而,卫瓘和杜预纯粹是在拖延时间!
三更天时,卫瓘抬起头,通过月亮的方位估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他于是慢条斯理地向钟会“复命”,请求再给大家一点时间思考。
此刻,钟会已经彻底被卫瓘麻痹!
钟会觉得有卫瓘、杜预帮忙,大局已定!
他的心态开始放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卫瓘的请求。
就连正把刀架在魏国官员们脖子上的刘谌、柳隐二人,也觉得事情估计差不多,遂暂时放下杀死在场所有魏国官员将领的念头。
然而就在钟会一方放松警惕之时。
一名亲兵从外院跑入内院,向钟会禀报说:“主上,校尉胡烈在府邸外敲门,说要见监军卫瓘!”
钟会顿时警惕起来,立刻质问卫瓘,胡烈为什么见他?
卫瓘露出茫然之色。
“啊?胡玄武要见我?”
钟会怒目而视,急迫地逼问卫瓘:“卫伯玉,你是不是在诈我!?”
卫瓘一脸惊讶地回答:“司徒,冤枉啊!下官真的不知道胡玄武为什么这时求见!”
钟会:“当真?!”
卫瓘:“我卫伯玉指天发誓,绝不敢背弃司徒,否则不得好死!!!”
钟会:“好!那你速速叫他回去!”
卫瓘心底狂喜,起身一拜,脸色十分郑重地说:“诺!”
卫瓘刚出门。
刘谌立马跑到钟会跟前提醒:“钟士季,小心有诈!”
钟会登时后悔,大喊道:“快,快去把卫瓘召回!”
杜预忽然起身,随手点了一个钟会的亲兵,正色道:“你随我去叫回卫监军!”然后他在钟会没有反应过来前,带着那名亲兵快步走出内院。
刘谌又提醒:“小心有诈!”
钟会笑着摆手:“杜元凯身边有我的亲兵,不会有事。”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杜预的喊声。
“伯玉公——!”
“司徒请您回去——!”
杜预的喊声,似乎在回应钟会的信任
刘谌陷入沉默。
……
外院。
卫瓘快步穿行于宽敞的庭院,想要尽快逃出这座地狱般的府邸!
这时,杜预带着一名军士跟出来,大喊着叫卫瓘停下。
卫瓘猛地回头……
然后他就惊恐地看见,杜预竟然还带了个手持利刃的钟氏亲兵一起出来!
卫瓘急得猛拍大腿!
他在心里骂道:哎呀你个杜元凯!自己出来就罢了,怎么还带着个兵?!
杜预如果听见卫瓘的心声,估计只能苦笑着说:明明咱俩之前一起商量过,结果事发了您老就光顾着自己跑路,一点也不想着我。
卫瓘见杜预带兵追来,他忽然急中生智,心生一计!
卫瓘伸出手指,插入嘴巴,猛抠咽喉!
“呕————!”
杜预和那名士兵追过来,见卫瓘竟然吐了,都有些懵逼。
最后还是杜预先反应过来。
杜预:“卫公吐了不便行动,我在这守着。你快回去禀报司徒!”
士兵点点头,转身向内院跑去。
杜预见状,扶起卫瓘,笑着说道:“伯玉公~你可真叫我佩服啊!”
卫瓘没好气地说:“还愣着干嘛,快跑!”
于是,杜预和卫瓘跑向大门。
两名守卫想要阻拦,卫瓘呵斥道:“司徒令我二人出府劝返胡烈,还不快闪开!”
守卫门不知内院详情,于是让开大门。
门刚露出一条缝,卫瓘和杜预就逃也似地钻了出去。
随后守卫们就听见二人在外面喊道:“胡校尉,钟会欲图谋反,你快杀进府解救诸位大人!”
府邸外,胡烈拔刀大喝:
“钟会谋反——!随我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