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大门推开,大堂出现在陈安面前。
大堂本来有六七张桌子,现在只有一张。本来有几十把椅子,却只有三张。
桌子、椅子都摆正中央。
除开桌椅以外,大堂内居然什么都没有,而且地板地板、窗户、墙壁都明亮如镜,好像崭新的。
大堂有人。
不止一个。
霍天青当然在,他坐在桌前椅子上。
除了他以外,还有人,不止一个。
有两个人: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死人躺在一口担架上,被一块白布覆盖,放置在桌前。
他已完全被覆盖住,所以谁也看不出他的谁。
霍天青对面坐着一个人,一个颇为肥胖、皮肤白皙滑嫩的老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阎铁珊。
陈安刚走进来,霍天青、阎铁珊便起身朝陈安见礼。
陈安走入大堂,在唯一空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淡淡道:“阎大老板也来了。”
阎铁珊道:“我本来不打算来了,可天青邀请我,所以我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容,但眼中却露出无奈的神色。
霍天青开口道:“我请大老板来,不是让他帮我对付你,而只是想让他做一个见证人,世上最有资格杀我的人是你,最有资格见证我被杀人的则是他。”
陈安完全同意。
他目光如刀锋般打量着霍天青,霍天青微笑迎上陈安的目光,他非常平静,而且从容,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从容。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霍天青不是这个样子。
如今的霍天青,好似已脱胎换骨了。
陈安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已不是死人。”
霍天青笑了,苦笑,看了一眼被白布包裹的尸体,道:“直到昨天他没有死之前我都还是死人,他死了以后我就活了,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一定会早点活过来。”
他眼中露出了痛苦、惭愧之色。
“一条命换一条命,樊大先生死而无憾。”陈安平静道,他没有看见白布下的人,但他知道必然是樊鹗樊大先生。
“交手之前,可否请教你几个问题?”霍天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平静一些,开口道。
“你问。”
“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樊大先生为什么杀你?”
陈安道:“我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安道:“杀他之前知道的。”
霍天青双手握紧,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已知道,为什么还要杀他?”
陈安回答仍旧很冷静,冷静的近乎冷酷:“因为对于他来说,死并非是痛苦,而是快乐,所以我成全了他,帮他得偿所愿。”
霍天青咬着牙道:“你本可以不用杀他的?”
陈安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杀他。”
“为什么?”
陈安道:“我若不杀他,你又怎能活过来?”
霍天青猛的站起,道:“就为了这个理由?”
陈安道:“这岂非正是他的心愿?”
樊大先生的心愿很简单,他知道他阻止不了陈安、霍天青一战,但他希望无论霍天青是否能活下来,都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陈安,因为霍天青毕竟是天禽门掌门人。当然他希望霍天青能活下来,而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就是恢复斗志,重回巅峰甚至突破巅峰。
霍天青紧咬着,全身颤抖,他尽量控制自己,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留下来。
“半个时辰后,我再来。”陈安站起,朝外走去。
“不必。”霍天青抹掉眼泪,他要现在和陈安交手。
“以你现在的状态绝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杀一个死人,也不愿杀一个心已乱的人。”
陈安头也没有回,走了出去。
高手决战,心是不能乱的。心乱,招式必乱,乱就是死。
霍天青咬着牙,没有再说话,他也知道自己的心已乱,需要时间调整回来。
阎铁珊叹了口气,道:“天青,你还是可以走的。”
如果霍天青选择这个时候走,陈安绝不会再对付霍天青。
霍天青擦干眼泪,道:“我不能走。”
阎铁珊盯着地上的尸体,道:“我相信他一定希望你能活下来,这样他才死得其所。”
霍天青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来,但我决不能逃,因为我是天禽门掌门人。”
此刻的霍天青非但郑重严肃,而且身上有一种神圣的气质。
阎铁珊没有再劝说,因为知道劝说没用。
若是以前,阎铁珊一定会继续劝说,可经历了霍休的事情,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古往今来,大部分人都是轻于鸿毛而死,而霍天青显然不想,他要重于泰山而活,或重于泰山而死。
霍天青半蹲下身,掀开盖在樊大先生身上的白布,看见那僵硬冰冷的尸体。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红眼,竟一下子变得格外冷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从怀中拿出一块竹牌,这是天禽门掌门人令牌,一直以来他都将他当做一个沉甸甸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包袱。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他不再认为这是包袱,而是荣耀:
他要背负这荣耀而活,或者而死。
陈安站在客栈的院中,它抬头看天,低头看花草树木,他也看人,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院中看着他的天禽门人。
时间流逝,半个时辰后,陈安便要与霍天青一战,但他不着急,欣赏着决战之前的风光。
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他不知道,他也完全不去想——只要这一场的过程不留遗憾,胜负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山西雁等人的注目中,陈安再一次步入大堂,这时正好过了半个时辰。
他进入大堂,就看到了霍天青。
只看到霍天青。
——阎铁珊还在,但他眼中只有霍天青,因为霍天青才是他的对手。
陈安道:“很好,你没有走。”
霍天青淡淡道:“胜负未分,我为什么要走。”
陈安道:“你没有让我失望,霍天青毕竟是霍天青。”
他的语气中带着尊敬。
不管过去的霍天青如何,至少今日的霍天青有资格当他的对手。
霍天青仰面大笑道:“这种话我已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但能从你口中听到我还是无比高兴。”
他知道陈安已认可了他对手的身份。
他忽然发现江湖的豪情与热血,再一次流入他的身体,一切都是那么多突然,却又那么自然。
霍天青忽然有一种找到自己的感觉。
他已迷失了太久太久,如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
他已不是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也不是天禽门掌门人,而是霍天青,只是霍天青。
他的精神、气质大变,整个人提升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妙境界。
霍天青拱手道:“霍天青。”
陈安感受到霍天青变化,也听出霍天青这三个字的含义,他知道霍天青找到了自己。
昔年,他也曾和霍天青一样,受困于各种身份,曾一度迷失,但他找到了自己。
如今,看着霍天青,他有一种看到同类的感觉。
“陈安!”
陈安郑重报上姓名。
他对霍天青惺惺相惜,但是这种惺惺相惜却是必尽全力,毫无保留的杀手。
他也好、霍天青也罢,都别无选择:
全力出手,才是对对方的尊敬。
四目相对。
霍天青好似看清陈安的想法,而陈安也也好似看出霍天青的念头,两个对手居然在这一刻达到了心有灵犀。
他们不约而同笑了,然后一齐朝对方杀去。
陈安拔剑,用上他最厉害的杀招。
霍天青将天禽门的武功施展到极致,发出全力一击。
刹那间,胜负分,生死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