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初刻
太白星还遥遥的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中，距离太平军大营不到十丈远的一处缓坡背面，二十几人像是等着猫儿睡觉去觅食的老鼠一样，齐齐趴在坡上。
瑟瑟发抖的绿营军和身着黑衣，一脸兴奋的山字营各占一半。
李慕洲掏出怀表看了看，离天亮还有半个小时。
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发，也是无奈之举。
秦山说是一个把总，手下人都算上也就三十来个，其中患有雀蒙眼，也就是夜盲症的就占了大半。现在的夜晚没有光污染，黑得很，李慕洲是真怕这群人太平军的营地没摸到，却掉西湖里去了。
山字营却没有这个问题，雀蒙眼是因为缺乏维生素A导致，山字营每隔三天有大肉，隔三差五还有猪下水，鸡蛋更是一天一个。
他回头望去，自己的部下不说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能射出闪电般的精明，但那眼睛也是亮得很。
“你其实不用来。”秦山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好歹也是山字营主将，哪有主将亲自来摸营的道理。”
张林也在边上劝道：“大人，你还是先回去吧。夫人交待过~”
“你是我亲兵，还是她亲兵。”
李慕洲一眼就把张林后面的话给瞪了回去，转头看着不远处朦朦胧胧的太平军营地那高高的寨墙，喃喃自语道：“不亲眼看一眼里面的情况，我这颗心总是放不下啊。”
秦山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劝了，说道：“那咱说好了，到时被人发现，我和兄弟们可顾不上你。你要么先把钱付一下？”
李慕洲真想抓一把土然后撒在这狗贼的脸上，大清早的说这种话多不吉利啊，搞得我好像肯定会出事一样。
哎呀，你这话说的我心里没着没落，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无奈说道：“放心，还能少了你这三瓜两枣的嘛。”
“也是，你们山字营有钱，听说这几天城里的窑姐排着队到你们营中，半夜鸡叫到天明啊。”
说着，秦山羡慕的啧了一啧。
“唔？”李慕洲扭头转向张林，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这时，他余光瞥到了一丝亮光。
地平线上，一缕微弱的光芒正刺穿黑暗，向世人预告着光明即将来到。
鸡的事情先放一放，李慕洲接过张林递来的千里镜，趁着晨曦微光朝营地内看去，耳中是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千里镜中，两个高高的哨楼上架着几个火把，值守的哨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营内灯火通明，影影绰绰中，倒像有不少人在里面。
李慕洲揉了揉眼睛，想把这几人看得清楚些，无奈现在天色未明，这千里镜质量也不好，他眼珠子都快嵌进去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收起千里镜，想了想，李慕洲决定还是冒险再靠近一些。
人刚要起身，就被秦山一把拽住，低声说道：“咱是探营，可不是闯营，再近些就要被人发现了。到时候你快还是火枪铅子快？”
李慕洲指了指前面，说道：“你听听。长毛几千号人驻扎在这里，现在又值起床时辰，人员往来走动惊扰，这鸟儿又怎会叫得这般欢畅？”
秦山侧耳听了听，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你还是不能去，你还没给钱呢。”
李慕洲真是哭笑不得，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钻钱眼里的哥们了。
这时，张林爬了过来，轻声说道：“大人，我人小，要么我先过去看看？”
李慕洲想了想，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便点了点头。秦山想了想，说道：“你们是东家，哪有只让东家去的，我也去吧，不然这银子我拿的不安心。”
说着，他扎紧袖口裤口，把辫子盘在头上，手招了一下，带着自己那队人和张林猫着腰悄悄的朝着营墙摸了过去。
李慕洲趴在坡顶，用千里镜死死盯着他们。
只见几人背贴着寨墙，先是通过缝隙朝里面张望了下，然后慢慢的朝着门口移动着，一个眨眼，一队人就进了太平军的大营内。
李慕洲嘱咐山字营的人掏出捍天雷，点燃燃香，情况不对，就丢雷帮秦山他们挡一挡追兵。
没过一会儿，秦山跑了出来，挥手喊道：“来，空的，空的。”
李慕洲赶紧跑了过去，等到门口朝里面一看，整个营地空空荡荡，除了插在地上那些穿着太平军服饰的木人，哪还有太平军的影子。
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心里已经知道，徐清禳的猜测是对的。
李秀成用十几个木头人，一卒不到的兵，演了一出空城计。
而自己和傻子一样，乖乖的陪他演了这么多天。
这时，张林跑了过来，递给了李慕洲一封信：“大人，中军帐里有封信，好像是给你的。”
李慕洲打开一看：
“慕洲兄台鉴：
展信如唔！当晚晴山房一别，暌违日久，未悉近况，秀成心中甚是挂念。
那日李兄说我是英雄，秀成愧不敢当。李兄既言时势造英雄，如今时局动荡，李兄难道甘于明珠蒙尘，而让曾李之辈专美于前？
此次秀成前来，本想与李兄再续晚晴山房之缘，一醉方休，再论天下英雄。不料李兄却以刀兵相据，秀成心中深以为憾。既然如此，秀成不告而别之罪，也请李兄多多海涵。
书不尽言，余候面叙。
李秀成上。”
玛德，杀人还要诛心！
李慕洲把信紧紧捏成了一团，想了想又轻轻抚平，然后放进了怀里，深深的吐了口气。
他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思考：
李秀成去哪里了。
正在这时，汪贵率着几十个山字营兵士跑进了营地，惊恐的喊道：“大人，不好了，长毛用地道埋火药破了武林门，现在先锋已经到了清波门，军师和高大人让你马上走！”
李慕洲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他终于想明白李秀成的全部计划。
先是不计人命的猛攻又撤兵，目的就是让自己以为守得住，去搬救兵，等绿营的人从武林门抽调过来之后，李秀成再分批把兵调往武林门挖地道埋炸药，在清波门则用空城计拖住自己。
恐怕十八日晚上李秀成就已经不在这里了吧，怪不得把墙造的那么高，就是为了掩护太平军的转移。
等破了城，再从城内攻打清波门，歼灭山字营。
而且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就选着天将亮未亮之时动手。
好计谋，好心机啊，不愧是你。
李慕洲大声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回城楼。”
“回不去了。”秦山指着清波门的城楼，寒声说道，“炸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