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其实是乱猜的。
因为许少白在小镇上屠杀族人的事情太过诡异，哪怕是许渊一向逻辑思维严密，也想不出来许少白这么做的理由。
真的。
太诡异了。
让人根本无从想象。
然而许渊的话问出来以后，许少白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样，他的脸上陡然露出了一个血腥凄惨的笑容。
这个少年终究只有十五岁，当有人揭开了真相一角的时候，他无法用强横的杀意隐瞒自己的自私行径。
这场血案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如今这种折磨被撕开了缺口，让许少白本就濒临走到绝望的痛苦情绪，彷佛忽然有了涌出来的地方一样。
“许渊…”
“你果然知道啊…”
许少白的身体有些颓唐地靠在墙边，满不在乎地点着头：“也对，你肯定知道的，先生一直都那么宠你…”
一旦揭开屠杀族人的血案的真正理由，许少白的心理反而没了什么负担，干脆利落地向许渊坦然了自己和顾先生之间的事。
“顾先生答应我了。”
“只要我对他足够忠诚，他就会改变我的人生。”
许少白想起自己在东海城遭受过的忽视和鄙夷，想起自己的父亲被那些胥吏谩骂的羞辱，想起那些书院弟子们对他的忽视，想起所有人都顾先生的尊重，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坚定。
“我不再是什么山里小镇的穷小子，而是会跟着他成为这个世界的大人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瞧不起我…”
许少白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恍惚，彷佛畅想起了自己成为了顾先生那样受人尊重的城主，因为只有那样美好的幻想，才能让他短暂地遗忘今晚屠杀族人的痛苦。
“那些瞧不起的人，再见到我的时候，也会像见到顾先生一样卑微讨好，他们再也不能有人忽视我…”
“……”
许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不是，老顾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许渊忘不掉自己出生的那一夜，许家镇上上下下十分尊重的顾先生，却在黑雾男人的面前跪得像条狗一样。
老顾自己就是一条狗…
竟然承诺说把许少白带成什么大人物？
“不过…”
“这一切也都是因为你。”
许少白的目光落在了许渊的身上，眼神中的畅想消散，依旧是过去那般的嫉妒和憎恶：“因为你从小孤身一人，是顾先生亲手抚养长大的，所以顾先生最信任的就是你…”
“……”
许渊的心里有些凉。
深秋的夜晚似乎有些冰冷起来了。
许渊隐隐猜到了许少白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也知道了许少白为什么会屠杀镇上的老幼妇孺们制造出来这场血夜，因为这是来自于操控了许家镇十五年的顾先生蔓延出来的黑暗。
“顾先生需要我向他证明。”
许少白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他的眼中不再迷茫，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杀死第一个族人的理由：“只要杀了这些族人，我就可以证明，我会比你更忠诚于他，更值得他信任，更值得他培养…”
“……”
许渊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其实许渊很少会情绪失控，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情绪失控，会让自己在顾先生面前露出破绽。
可是…
现在好像没这个必要了。
因为今天好像是一个摊牌的日子。
甚至顾先生并不在许家镇，手指拨弄了几下，随口几句话就扰乱了一个天才少年的心智，搅动了这座小镇的风云，轻而易举地葬送了这座小镇所有人的命运。
许渊看着躺在街道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对他们突遭横死的命运有些悲伤，因为他们的死亡就像是自己未来的缩影一样，他同情着同样被人操控着命运的自己。
真糟糕啊…
自己也会死吗？
自己临死前会和他们一样吗？
“你在看什么呢？”
许少白有些诧异于许渊的走神，他的目光跟着许渊一同落在了那些尸体上，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在看他们吗？他们都是不重要的人，其实我杀死他们之前，还以为他们很重要呢…”
“我跟他们没什么来往。”
“我和镇上的人也都像是陌生人一样。”
许渊说着自己和镇上的关系时，想起了这些人对许少白的看重，想起了那位去了钦山却依然影响着许家镇的顾先生，他的心底忽地涌出了一股无名恼火，这是他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
“我就是觉得你他妈蠢得像个小丑一样，姓顾的都没放什么鱼饵，你就傻乎乎冲过去咬钩…”
“你对顾先生似乎有些不太尊重了。”
许少白活络起了自己的手指，摇了摇头，像是对许渊的态度有些不太满意：“因为顾先生抛弃你，选择了我吗？”
“这也正常。”
许少白发现自己和许渊聊天的时候，本来被折磨的痛苦情绪竟然像是彻底从心里流了出去一样，甚至他的心里还有些快慰。
许少白轻蔑地看着许渊，体内的灵元涌出活跃在他的指尖：“毕竟你的天赋太差，现在还没有突破到第四境，连去参加书院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而我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灵元了。”
许少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这个过去让自己每天都极为嫉妒的同窗，如今他们的身份却彻底调换颠倒，他们两个依旧是截然不同的人。
许少白的心里生出来自己长大的感觉，未来的他一定像是顾先生那样的大人物一样，遇事永远处变不惊，对人永远彬彬有礼。
不。
不是未来。
现在自己就应该这么做。
“也对…”
“如今也轮到你来嫉妒我了。”
许少白的神色渐渐变得傲慢，学着顾先生一样高傲地看着自己一样看向许渊，倨傲地说着自己从顾先生那里得到的消息。
“毕竟顾先生的背后是天下间势力最大的尚书台，甚至连书院那些傲慢的人都不敢得罪他们，被这样一位拥有着通天背景的先生抛弃，我倒是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
许渊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和对方交流可能是一件蠢事，许少白这家伙已经被顾先生骗得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或者…
也可能是沉没的成本太高了。
许少白杀害了那么多族人，根本没有任何回头的可能，他也只能相信来自于顾先生虚无缥缈的承诺。
但是…
自己呢？
许渊思考着许少白制造血案的背后缘由，不外乎是顾先生又一次逼迫自己进境而已，不同的是这次顾先生不在许家镇。
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许渊无法揣测出来顾先生的阴谋，他只能猜想顾先生可能是想要通过宠爱许少白，从而制造出来自己天赋不够所以抛弃自己的假象，引诱逼迫自己为了陪在他的身边进境成功…
这一招也是阴谋家的老手段了，对一些患上戒断效应的人来说其实还挺有效的，毕竟自己一直扮演的是听话乖巧的孩子，每次都是离开顾先生就活不了的样子。
至于许少白会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许渊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少白，根基牢固的自己并非全然没有还手之力，或许战斗会很艰难，毕竟对方拥有着质变的灵元…
不过…
到此为止吧。
十五年的忍耐终将会有尽头。
许渊并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什么机会，他知道今天将会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小镇的人都被许少白屠杀了，自己不必再顾忌体内的山海异兽失控会造成什么血案…
刚好…
顾先生也不在镇上。
由于从来摸不清顾先生的行踪，许渊从来不敢妄动，甚至连三天前顾先生去府城他都不知道，唯独今天晚上许渊可以确定顾先生不在镇上，因为他亲自送别了顾先生。
根据过去收集到的信息，顾先生想要从钦山深处回来的话，也需要一两天的时间，自己可以趁着这一两天的时间稳固境界，顺便能不能摸索着利用山海异兽打破许家镇上空的结界。
这是最好的机会。
至少是十五年来最好的机会。
说不准也可能是此生仅有的机会了。
当事情真正即将发生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发现自己好像为这件事做出决定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甚至心里还有些坦然。
许渊体内的血、气、神缓缓运转了起来，伴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开始凝聚，他的情绪在灵元凝练的时刻渐渐平和了下来。
好像…
鼓起勇气拼一次…
并不是什么难以下定的决心。
因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面临着随时死亡的危机，因为自己想要找出来一条生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拼上一条烂命。
其实自己在这个世界隐忍得足够久了，自己做到的已经足够多了，未来要做的就是拼上这条性命杀出生路！
许渊的手掌缓缓动作了起来，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能量在飞速汇聚，他的目光终于看向了面前唯一能在这时候说说话的许少白。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许少白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你能够晋升到第四境…”
“是因为你修行了十年只能走到第四境…”
许渊的掌心浮现出来了一抹微光，他的脸庞在这抹微光映照下透着光亮，说着话时彷佛有一种预感到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沉寂。
“我能晋升到第四境，是因为我忍耐了十年才想晋升到第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