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哲超世,状若鬼神

“安国侯还是将我杀了吧。”

这是见到袁基之后,何顒所说的第一句话。

袁基已经知道全部真相,双方再无秘密可言,自己也就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作为敌人,袁基还留着自己,定然是要用以对付袁绍。

除此之外,何顒想不到别的原因。

虽然对于袁绍暗害袁隗、袁基的计划,他曾极力反对,最终也没有参与其中。

可他毕竟还是放任此事发生了。

何顒不是谢该,不会那么天真。

这种事情不分对错,只有立场而已。

既然因一时不慎泄露了真相,就让这一切在自己这里停止。

他何顒可以输,可以死……

却独独不会做那卖友求活之人!

“我听闻伯求素善识人?”

袁基自顾自地开口。

他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回应何顒的意思。

此人尚有大用。

想死,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你曾言曹家阿瞒为安天下者,荀文若为王佐之才,甚至同郡的张仲景,你亦谓其用思精而韵不高,将为良医,然否?”

何顒疑惑中又有些惊骇。

曹操与荀彧也就罢了,自己对张仲景年少之时的随口之语,袁基缘何得之。

此人耶?鬼耶?

他没有发现,袁基只是说了一句话,他积蓄许久的求死之志竟有些松动了。

“不知伯求何以识我?”

何顒定睛望去,只见其人飘然独立,似不融于世。

他回想得知袁基消息之后的种种。

起初从谢该口中听到,疑似袁基行得那使死者复生之事,他只是嗤之以鼻。

尔后自己其实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更是将最关键的信息泄露出去。

如今想来,袁基的行为倒更像是提前知道袁绍暗害之事,只为从自己口中验证而已。

加之其方才所言张仲景之事,真不似此世间人所能知晓。

莫非自己一直怀疑的神鬼之道当真存在?

何顒长视袁基,久久才不情愿地吐露一句评价。

“安国侯明哲超世,状若鬼神。”

袁基听闻怪异地看着对方,尔后大笑一声。

好生生一个当世名士,竟被自己逼得求诸鬼神之说。

这是世界观崩塌了么。

袁基心念一动,嘴角微翘。

这可不行,得帮他找到一条出路啊……

“伯求谬矣。”

“你可知我何以逃得生天?”

何顒刚要开口,却终是缓缓摇头。

他真是不确定了。

袁基环视左右,神情颇为严肃。

甚至将秦朗都暂时屏退了。

何顒见他如此煞有介事,知道定然有什么惊天秘密等着自己,不由正襟危坐。

确定四下无人,袁基这才叹息一声:“若非伯求一心求死,我是不该将此事告知的,那暗中助我之人……”

“其实是宣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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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璠?

何顒脑子空白了。

如果是如今庙堂之上,百人中有九十九人都在曲意逢迎董卓,那剩下的一个心无二志的,就是宣璠了。

作为董卓手中最锋利的枪,他在庙堂之中战绩颇丰。

董卓身在洛阳,宣璠作为他在长安之中心腹,诛杀袁氏一族的实际执行者,嫌疑确实有。

但何顒从来没有怀疑过宣璠的立场。

如果是宣璠的话,确实最有能力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走袁基。

可他图什么啊?

难道这浓眉大眼的也暗中归顺反董阵营了?!

袁基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再加一把火。

“连宣璠都站在我们这边,诛董之事指日可成。”

“伯求一心为我那阿弟,此个人事也,然则为国除贼,乃关乎天下兴亡之事,匹夫尚且有责——”

“汝岂欲逃乎!”

何颙如遭雷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自己就这么一死了之吗?

他一时陷入犹豫,以手掩面。

仿佛就要松口。

可思虑再三,何顒还是摇了摇头。

“纵使安国侯此时放过我,回去之后,我亦得将此间事悉数告知袁绍公,那时则将陷您于危难。”

犟!

你是真犟!

袁基没有泄气。

何顒看似陷入了死胡同,其实只是差一个台阶而已。

自己给他便是。

“伯求忠心可嘉,可你这样一死了之,反倒是害了阿绍。”

“只要你一死,阿绍暗中害死叔父的真相马上会天下皆知,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会一朝丧尽!”

袁基面无表情地开口。

“安国侯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袁绍竭力隐藏的真相,现在成了袁基手中的砝码。

袁基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耗了,何顒不是自己的唯一人选。

“阿绍的名声和伯求的性命已连成一线,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看着满脸痛苦,挣扎不已的何顒,袁基面色稍缓。

他又转而劝慰起来。

“伯求无需内心不安。”

“你将此间之事埋藏于心,我亦将阿绍之秘密烂于你我二人……”

“这并不是背叛,而是你代阿绍与我做的一笔交易而已,即便是阿绍本人在此,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袁基的话如魔音入耳,听得何顒痛苦不堪。

他既没说同意,却也不再反对。

半晌,何顒已然面色苍白,仿佛老了几岁。

只见其双目紧闭,缓缓点下了头颅。

袁基哂笑。

坏了,我成反派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大手一挥。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共诛董卓之事了……”

……

“侯爷,我不懂。”

“袁绍狗贼如此害你,你却要替他隐瞒?”

秦朗默默替袁基收拾着行囊,终于忍不住开口。

此行入京,必然是更加凶险,他不由替自家侯爷感到担心。

“阿朗还是那么淳古。”

“何顒此人,少年成名,如今看似英姿勃勃,实则已然垂垂老矣。”

“若真是我那不当礽子的阿弟在此,断不会答应此事。”

“啊?”

秦朗懵了:“可您之前所言袁绍之名声尽毁之事,不似作伪啊?”

名声?

袁基轻笑。

再早十年,何顒的眼光定是不错,可如今……

时代变了。

大汉这座高堂广厦,很快就将成为一片废墟了。

乱世已至,他所在意的名声很快就如废纸一张了,擦屁股都嫌硬。

实力才是硬道理,汉末那些军阀,谁比谁干净,可丝毫不妨碍他们吃的盆满钵满。

春江水暖鸭先知。

经历之前董卓的挫败之后,袁绍显然已经率先完成了进化。

他敢做得此事,就不怕人知道。

随后的阿瞒等人也会迅速转变观念。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啊……

好在自己总能快那么一步。

一步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