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潺潺的流水旁,两人一杆,一鱼篓,就这样静静地在青泥石上,静默不语。
袁基绕膝盘坐,手中的钓竿虚握着,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贾诩的话既是提醒,也是警示。
像他那般拥有七窍玲珑心之人,不会费力传达一条自己早已知道的信息。
他是在提醒自己当心袁绍。
就是不知贾诩此言,是单纯的猜测,还是背后有确实证据。
事到如今,对于那穿越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袁基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不知是否有融合记忆的影响,袁基对于这个越来越清晰的真相,莫名有一丝抗拒。
所幸如无意外,此事今日之内就将见得分晓,多思无益。
真正让袁基感到压力的,是贾诩话中另一层警示——
既然途经长安的贾诩能窥得自己身份,难道帝都之内的其他人等就尽皆是庸碌之辈?
袁基轻叹一声。
似今日这般悠哉垂钓的日子,怕是很快就将成为奢侈了……
“士纪倒是好雅致,阿弟是否暗害于你的真相近在眼前,尚能坐在此处安心垂钓。”
始终站在袁基身边的,自然是种邵无疑。
他也是智识过人之辈,当贾诩之言被众人所知时,袁基就知道自己和袁绍的潜在矛盾是瞒不住了。
索性就将后世的阴谋论告知二人了。
他原本打算与何顒周旋一二,慢慢探得消息,可如今却不得不加速了。
越简单粗暴越好。
三个臭皮匠很快便决定,佯装董卓之人,从何顒口中套得真相。
没错,那位将何顒、谢该二人如赶猪一般追打之人,除了秦朗还会有谁?
袁基看似平静,实则是以钓鱼掩饰自己杂乱的内心。
他在等秦朗归来。
等待的时光总是让人心烦意乱。
此刻的袁基,宛若回到了后世——
高考完等成绩、面试完等通知、表白完等回复、洞房完等结果、分娩完等妻小……
这种时候能有人陪伴已是幸运。
自己这位酒友的说话方式,袁基早已习惯,对于种邵危难之际的坚定支持,说没有一丁点感动是不现实的。
虽说目前看来并没有展现出多么突出的作用,可好歹有个能够信任的人听自己说话。
情绪价值拉满了。
到底也是饱读诗书的士人,若是没有种邵在旁,自己在这装模作样地钓鱼给谁看。
秦朗?
这厮打拳还行,聊天那就跟木头似的。
不过有一点……
袁基略带鄙夷地看着种邵:“申甫你这位庙堂之内的侍中,终日混迹于山野,会否过于清闲了?”
袁基怀疑种邵这些时日究竟有没有出过勤。
这般空拿朝廷俸禄的作风,倒是颇像后世的某些人。
“哼,那般傀儡朝廷,去了又有何用!”
话一出口,种邵便自觉语失:“不过士纪提醒的在理,长此这般难免惹人怀疑,若有不慎暴露了你的行踪……”
“我这便回去!”
“欸——”
袁基摆摆手:“不在这一时,垂钓一事最忌心急……”
突然,那根钓竿微微抖动起来。
来了。
“一旦有鱼上钩,你我便再无清闲可享咯!”
袁基猛然起身,双手死死攥住钓竿,青筋凸起。
后世看了无数钓鱼佬的视频打发时间,今日在这汉末的水里,可不能失手。
绝不空军!
“侯爷——”
远处,秦朗嘹亮的嗓门响起。
即便还未见人影,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袁基耳中。
刚刚在那何颙之处得知真相的秦朗,此刻已丝毫顾不得心中的惊怒,马不停蹄就奔赴与袁基约定之处。
岸边的袁基也到了关键时刻,鼓足全身的气力。
似乎是被秦朗的喊声分了心,他已然忘了自己刚刚告诫种邵的话。
面对如此体型的对手,明明应当反复拉扯,一松一紧之间暗暗消耗其体力,待到时机成熟,再一击致胜。
袁基自然清楚这个道理,可他却偏偏一硬到底,不肯放手分毫。
那根纤细的鱼线早已绷至极限了。
“那何颙已然中计,将事情悉数吐露。”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秦朗没有察觉到袁基的状态有何异常,喘着粗气,仍是自顾自喊着。
必须马上让侯爷知晓!
袁绍……
吾誓杀汝!
此时袁基已经陷入了某种偏执的状态,全身都抵在钓竿之上,定要分个高低。
仿佛钓不钓得到鱼都不重要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鱼线的外缘,已经开始逐渐撕裂。
撑不了多久了。
“袁绍狗贼……”
秦朗终于到了。
强忍怒火,他从牙缝中蹦出那句憋了一路的话。
“真是暗害侯爷的凶手!”
啪——
袁基轰然倒地。
那根鱼线,终究是断了……
……
日影西斜,不知过了多久。
“申甫、阿朗,你们是否觉得我太过天真?”
袁基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
自己乃后世之人,袁绍是敌是友,他不过是需要一个答案,以便后续布局罢了。
什么阿弟,什么兄弟情,自己不过是融合了记忆而已,这些与自己何干?
可他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闪过,两人尚是孩提之时,一起嬉乐的场景。
“阿绍,如此宽的沟渠,你能跃否?”
袁基指着眼前半丈许的水沟,一跃而过,尔后双拳紧攥,兴奋地看向袁绍。
“大兄何……何欺我耶?”
袁绍涨红了脸,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趔趔趄趄地迈步而起。
然后毫不意外地跌入水中。
“哈哈哈,阿绍,你年纪尚小,无能为也!”
袁基回头,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大兄,拉……拉。”
袁基伸过手,刚要抓起袁绍,却被他一个用力,齐齐跌入水里。
“哈,大兄……倒,阿绍……亦倒。”
袁基被幼弟逗乐了,两人就地戏水嬉闹起来。
……
阿绍,你长大了。
回忆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分明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袁基眼中却已经闪烁着星光。
“士纪,此乱世之中,亲情于有些人,或许只是枷锁。”
种邵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从未见过袁基如此模样。
“呸!什么人,狗贼而已,我看那些流民都比他袁绍像人!”
袁基一怔。
好骂!
暗害叔父的袁绍与记忆中天真的小屁孩如何能当成是同一个人。
“噗,阿朗说的是。”
秦朗的话总是这么直击人心。
是啊……
这里不是后世了。
自己如今是货真价实的汉末乱世之人了。
远的不说,就是这长安之中,又有多少人在遭受董卓政权的荼毒。
董卓之后,还有李郭乱长安。
中华大地何时能得安歇?
没时间蹉跎了,近百年的乱世近在眼前,华夏之觞又将紧随其后。
袁基的眼神逐渐坚毅。
自己不能白活一遭。
三国僵持的局面,绝不能到来!
“士纪,你……”
种邵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变化,生怕他情绪急转心力受损。
袁基却没有让他说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申甫颇知水乎?”
不等种邵回答,袁基拽着他的胳膊,一跃入水。
水虽不深,也让种邵狼狈不堪。
两人登时扭打起来。
“哈哈哈,酸嘴你也有今天,俺秦朗来也!”
哗啦——
秦朗轰然入水,一人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