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李承焰起身,找来件衣服披上。
屋外不知何时下了一层薄雪,天地万物在此刻被装点的银装素裹。
只不过,眼前美景实在是来不及欣赏。
小院中,一行脚印往屋后蔓延而去,看迹象,明显在自己屋前有过逗留。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李承焰朝着屋后铁匠炉寻去,有心找把兵刃来,又觉得有些多余。
小偷小摸的瞒不过他的耳目,看脚印被雪覆盖的程度,明显来了有一会了。
露出些许破绽,无非是没了耐心,特意叫醒自己罢了。
炉子旁,是昏暗的油灯,一道高大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
透过斑驳的光影,能看见其狰狞的面庞,和一双清亮的眸子。
“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依靠在门口,李承焰打了个哈欠,对着来人说道。
是不是客人的,不重要,但眼前之人自己绝对不是对手,深夜来访,既然没有伤人,那就还有的谈。
“过街老鼠罢了,称不得小兄弟一句贵客。”
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足足高过李承焰一头,看着那张粗粝,狰狞且不修边幅的面容,隐隐间觉得有些熟悉。
鼻翼耸动,是浓郁的药味,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听闻外城有个锻兵好手,没想到这般年轻,冒失上门,想求小兄弟帮着打把兵刃。”
暗道一声果然。
要论李承焰有什么值得让人惦记的,除了仿佛将自己彻底遗忘的万家大少,就是自己那手锻铁的技术了。
这也是名声带来的负面影响。
能拦得住明面上那些人对自己起心思,也同时将自己暴露在了阴沟里。
这些人,可不管你那些有的没的。
能好言相商,已经是天大的殊荣。
“锻完之后呢?”
李承焰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蠢,摇头轻笑,转而问道:“贵客可带了宝矿?”
“自是带了的。”
来人张开掌心,是几颗核桃大小的银色铁块,翻动间,闪烁着微弱毫光。
“劳烦小哥费心,帮着做几柄飞刀出来,报酬...好说...”
李承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伸手接过。
能留自己一条小命就罢了,报酬什么的,他压根没去想。
如果说他不曾练武,还会动些心思,大声呼喊,借三昧真火殊死一搏等等。
可习武之后,方知每一个境界都如同天渊一般不可逾越。
就算他下昧真火威力惊人,对方也能在瞬间将自己击毙。
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显得那般可笑。
点火的时候,李承焰罕见的有些犹豫,深夜锻铁,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瞒不过街坊众人。
“小哥放心就是,除了你,所有人都被迷晕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贵客想的周到!”
点燃炉火,将铁块置于炉火之中,说起来也有些发笑,只能感觉到这铁矿不凡,却不知具体什么来历。
等候炉火升温的过程中,李承焰感受了下体内微弱的火苗,不知道够不够烧融。
别看眼前之人这么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动辄杀人才是常态。
心中微叹,自己明明已经竭尽全力的在提升自己的实力,可事情找上门的时候,往往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调动三昧真火,迅速将其烧红,用锤头锻打定型的时候,仿佛觉得氛围有些干巴,李承焰随口找着话头。
“我那娘子是个孤儿,被我父亲收养,给我当了童养媳,乡间村妇,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见识...”
听李承焰说着,粗粝汉子眉眼间罕见的露出几分温柔神色。
神情之中带着几分追忆,低声道。
“这般年间,能遇到你们一家,也算幸运...”
“贵客年纪不小,可有妻儿?”
“自是有的,若是还活着的话,和你们差不多大...”
李承焰锤头一个踉跄,砸在砧子上,好在转瞬间就恢复了应有的节奏。
“早些年间,家中尚有几亩薄田,勉强能养活一家三口,日子虽苦,好在其乐融融。”
男人眼中带着追忆,嗓音低沉,絮絮叨叨的说着。
“可惜,好景不长,接连三年大旱,家中粮食实在歉收,孩子他娘咽不下树皮,早早去了......
城中有富户豪绅,饥荒年间,开设粥铺,人人称其为大善人,不同于别家清汤寡水,筷子插进去不倒。”
李承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一锤一锤的敲着,老老实实做个听众。
话头是他挑的,可此时此刻,他接不上。
好在男人也不在乎,低垂着头,自言自语。
“那人说,灾民众多,他一人回天乏力,说是愿意开一间育婴堂,收留十岁以下的孩子,给他们一条活路。
我饿死也就罢了,幺儿才八岁,虽是自己骨肉,可总要给他一条活路,要怪就怪,我这当爹的没本事.....
最开始,倒是还容人进去探望,孩子吃得饱,穿的暖,比在我这强了无数倍。
可后来,那人就不准我们再去了,说是不忍这些孩子饿死,找了人家寄养。
我感念其恩情,自身也没了后顾之忧。
贱卖了薄田,周游四方,想着搏出些名堂,给孩子将来留作嫁妆。
赶山搏命,死中求生,还真让我捞到几株宝药。
习了武,有了些资财,除了留给幺儿的那些,剩下的都被我换做银票,用来报答那人昔日恩情。
可惜,当我寻上门去,那人却矢口不认,神情带着惊慌。
昔日流民找上门来,那些孩子却早就没了踪迹。”
“后来呢。”
隐隐的,李承焰已经猜到了结局。
“寻上官府,求青天大老爷明断!”
“只可惜,那狗官与贼人沆瀣一气,当时巫蛊之术盛行,为富者不仁...”
“可怜我那幺儿,当年一见,竟是最后一面,是我这当爹的没本事,亲手把她推上了绝路!”
叮!
最后一锤重重砸下,火星飞溅!
“你何错之有?要怪只怪这世道吃人。”
将淬过火的飞刀陈列于男人面前,李承焰低声道。
“我杀了那人全家,连同狗官的项上人头,挂在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上。”
“可惜的是,狗官杀不绝,我手段低微,没法取赵国奸相和那狗皇帝的脑袋...”
飞刀锻好了,故事也讲完了。
略微试了下锋芒,赞叹道:“好手艺,只可惜,报酬却是要延后几日...”
“不妨多摘些狗官头颅,添做报酬即可。”
“哈哈哈哈,那可不行,如此岂不辱没了小兄弟这般手艺,好刀需得好头颅相赠。”
“某叫窦擎苍,杀了石塘县令之后,小兄弟届时摘我头颅,换个富贵!”
风雪渐渐大了些,遮盖了那人远去的背影。
李承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猛地窜起一团无名火,一如当日。
来人身份,他已明了。
担山郎,窦擎苍,官府悬银二百两。
【三昧真火传承度:下昧民火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