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都不是人

马修和他坐上沙发对谈，哈维应该是不知道多久没见到可以沟通的东西，兴奋地有一堆话要说：“最开始的时候，我作为‘哈维·瓦尔斯坦’，保留着他的一切习惯、记忆和思维模型，我简直就是他。”

马修倒是有兴趣听剥离者讲述心声，便拿起香槟，品尝一下价值百万的虚拟空间的味觉模拟水平。

“可到了后来，我看着自己在屏幕外和自己的老婆共眠，和情人偷情，和岳父——”

“噗——”马修把嘴里的香槟全喷出来，擦着嘴说道，“你能跳过这些情史吗？”

“哦~上层人的淫乱，马修先生可能没法接受~”哈维抱歉道，“总之，到了后来我开始意识到，一切能向他人证明我存在的要素，社会资源、社会关系甚至是肉体本身都不是属于我的，在叠加上愈发严重的迭代症状，我自然崩溃了。”

哈维接着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不能再认可自己是哈维，无论从精神状态，还是道德准则。”

“道德准则，哈啊~”白蓝贱兮兮地笑了一声，“你是说那些性关系吗？”

哈维摇手回道：“哦~女士，并非如此，哈维·瓦尔斯坦是量子魔方的创始人，他主导的初代仿生人，制作过程中需要大量的钴矿。”

他润了润嗓，脸上照常挂着诡异的微笑表情，控诉自己原身的罪恶：“为了提取珍稀资源并制造仿生人零部件，他在非洲马里建立了地下矿井进行超高压提炼作业。哈维没有严格按照设计师的要求准备合格的建材，这为他节省了至少近百万的信用点，也导致总计数千名工人在地下矿区因辐射和化学泄漏死亡。”

“天呐.....”白蓝喃喃道，“他难道缺那些钱吗？”

“当然缺，”哈维讽刺地笑道，“事后，哈维用省下来的这笔钱，给他的女儿办了一场无比盛大的十八岁生日派对。就那场生日的蛋糕上用的水果，都是从世界各地顶级养殖区花费数万运费当天送到的。”

“死了多少？”马修傻眼道。

“1324人死亡，3468人受伤，其中大部分终身残疾。如果您是要精确数字的话。”

白蓝正站在罗马时期的雕像《正义女神》前欣赏，一边问道：“可是据我所知，现实里的哈维·瓦尔斯坦如今正在太平洋的不知名岛国上颐养天年。”

“哦~那是自然，他聘请的矿井工人几乎全是马里本地人，不懂法律，根本没有能力、魄力、财力向外发声。哈维通过当时已经成熟的虚拟模拟技术对外展示虚假的矿井现场，掩饰了灾难的规模，并依靠与政府官员、极权大企业的联盟以及操控网络舆论的能力成功脱罪，一天牢都没做。”

“他是人吗？”马修咬牙质问。

哈维耸肩无奈道：“哦~不要问我，马修先生，我不是他。事实上，在彼岸被废弃后的这段漫长的岁月里，我收集那些上载智能破碎的记忆，或是日记。到现在，我已经记下许多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证。可以说其中绝大部分和哈维犯下的罪相比，不遑多让。”

他甩手，调出一组组记录着悲剧与痛苦的照片与档案。

被石油黏连住羽毛，无法飞翔，死在岸上的海鸟；戴着口罩，被呼吸道疾病折磨，瘦削得不成人形的孩童；飘着彩色油层，大量死鱼浮在水面上的大海。

“贝尔公司的赫尔曼·贝尔，曾试图染指能源领域，开采海底资源并利用纳米机器人提取石油和天然气。一次失败的操作事故中，他们的开采设施发生了致命事故，导致大量石油泄漏，导致数百个海上城市和栖息地的居民暴露于污染中。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赫尔曼通过媒体与赛博黑客，成功将责任分化转移到低级员工上，毫发无损。”

下一组照片，是一位位坠楼的年轻人，明明是坠入深渊，他们的表情却如挣脱锁链的飞鸟，无比幸福。

“越南公司康士福的主管阮文安，在仿生人市场新兴的时节加大仿生人零件的产量，工人们被迫接受极度过载的工作任务。最让他们崩溃的是，他们昨天刚刚制造出的零件，在第二天组装后就会成为新出厂的仿生人，站到身边代替掉他们生病或年老的工友，挤占工作。这种极端漠视工人心理健康的做法，在当时造成了大规模工人的跳楼自杀行为。”

马修只是想象代入了一下那些工人的经历，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事后，阮文安通过与政府的高层关系，以及对技术进步的‘高尚理想’进行美化，成功转移了外界对公司剥削劳动力和压榨人类生命的关注。最终，他不仅没有被追责，还通过对失业工人大规模的捐赠，巩固了他作为越南社会“未来领袖”的地位。”

“停停停，我听不下去了，缓一缓。”马修制止哈维滑向下一组照片，贴到沙发靠背上，通过粗重的呼吸吐出心底的火气。

“呐，”白蓝开口，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叼上一根海苔味的电子烟，道，“他们有一个是人吗？”

其实他们都清楚，社会的财富就是这么来的，只是当哈维把真相赤裸裸拿到面前时，还是让人无法忍受。

“等等，”马修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垂死病中惊坐起，“哈维，你能把这些资料传输到外面吗？”

白蓝一听，也是眼睛放光：“如果我们能掌握这些资料，岂不是这些权贵的把柄......”

她眼里光又瞬间暗淡下去，一副想通人生后百聊无赖的表情：“也不对，感觉他们也不在乎这个。”

“哦~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先生，如果你能解决彼岸里所有的迭代者，让我能够自由在这里行动，我就把这些.....罪证给你。”哈维倒是挺感兴趣，便提出交易。

这可太值了。

马修立刻答应下来，却见哈维开心地点头，又抽搐一阵，瞬间不动了，就好像二人最开始见到他一样。

“哈维？”马修试探性地问道。

哈维颤抖一番，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问：“哦~两位好心人，我能不能再加一个条件呢？”

“你说。“

他缩着肩膀，倒出腹部的头发团，露出更深层的东西——那是一张张脸皮，一块块心肝，红的黄的，混在一起，像一碗浓汤。

“再给我一块心脏吧！”哈维的微笑在他们的瞳孔里急速扩大，下一瞬间，他的手伸到分别伸到二人的胸膛，刨出血淋淋的心脏。

滴答。

滴答。

鲜血滴到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辨。

长久的沉默。

哈维脸颊抽了一下，问对面若无其事的二人：“你们怎么不死？！”

白蓝把嘴里的烟雾全都吐到哈维脸上，白着眼说：“我们又没有生命值，这也不是在游戏程序里，我死你个头！我们害怕迭代者是因为它们抓住我们后会往网线里塞垃圾啊喂！”

马修扶额，摇头吐槽道：“这地方，能说话的，会动的，真的没一个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