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孟阳：都什么时候了，还装低调？

1

公元1062年，宋仁宗嘉祐七年。

七月流火，这才刚过了中秋，首都汴梁的夜晚就已经凉风习习。一顶两人抬的蓝呢小轿从南熏门沿御街北行，一路穿蔡河、院街，过了内城的朱雀门、汴河，很快就看到了皇城殿顶的金砖在宫灯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轿子到皇城的宣德门路口右拐，沿着保康门街一直走到东华门对面的一座气势宏大的王府门口。

王府门楣高挂匾额，书曰“濮王府”。

守卫王府的士兵拉开轿帘验过手续后，一位中年男子就匆忙下了轿子，顾不上整理帽靴，径直跑进后院。

仁宗诸子皆早夭，前几年将堂兄濮王四岁的儿子赵宗实过继过来，养在曹皇后宫中。

濮王病逝之后，赵宗实被正式封为宗正室知事，成为处理皇族事务的一把手，大有皇位继承人的意思，现在正居住在此濮王王府中。

来人名叫周孟阳，此时的官职是“潭王宫教授”“诸王府记事”，就是在王府里面干些抄抄写写的工作。

不要小看周孟阳官微，但却早已名满天下。

想当年，滕子京谪守泰州，建文会堂，如欧阳修、范仲淹、胡瑗、梅尧臣这等天下闻名的饱学之士俱被邀请。而此时连进士还未考中的周孟阳也在被邀之列，其文才可见一斑。

那年，仁宗皇帝任命赵宗实担任“宗正知事”，一向为人低调谨慎的赵宗实怕招惹皇族其他人的妒忌，于是“力辞之”。这期间赵宗实一共给仁宗写了十八篇辞表，都出自周孟阳之手。

史载：“凡上十八表，皆孟阳为文。又从容陈古事以讽，英宗（赵宗实）悚然起拜。”

再加上，周孟阳这个人为人敦厚，所以赵宗实对他很器重，视为肱骨，曰“其质厚，礼重之”。

今天，周孟阳确实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找赵宗实，这才顾不上官阶礼仪星夜闯府。

2

这年年初，仁宗身体不豫，多次无法视朝。

关于皇位继承人问题，官家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这让韩琦、包拯这些大臣们心里很不安，多次建议仁宗早做打算，立皇子。

三个儿子先后夭折，再看看自己这身体好像也不具备生儿子的能力了，最后仁宗咬咬牙，立吧！那就立侄子赵宗实为皇子吧！

很快，中书起诏：即日起，赵宗实改名赵曙，复岳州团练使，封皇子，入禁中。

收到诏书的当天，赵曙心里很没底，想想当年自己四岁进宫，八岁被赶出皇宫，这才几年啊，又让老子当皇子，这皇子这么好当的吗？要是哪天皇帝又生了儿子还不得再把我赶出来？到时候新皇帝还不得把我这个伪皇子给弄死？算了，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老子再也不干了。

于是，赵曙“力辞之”。

仁宗皇帝不许，继续派大臣来请。赵曙“又辞”。

今天白天，皇帝继续委托中书、门下起诏，着宋太祖从孙、安国公赵从古来宣诏，劝赵曙即日进宫。

赵从古是什么人？那是太祖的从孙，当年贤王赵德芳的孙子，大宋皇族里面说一不二的人物，让他来宣召，官家意思很明白了——接班人就是你。

赵曙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可是想想风险实在太大、成本太高，弄不好哪天就把命丢了。无奈之下，赵曙索性装病，曰“闻诏称疾，益坚辞”，说一千道一万，老子是不会再去了。

3

卫兵对周孟阳很熟悉，他一直从王府前堂跑入后院，也没人拦他。周孟阳来到赵曙的卧室门前，“哐当”一声推开了卧室的门。正躺在床上装病的赵曙吓得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一脸惊愕地看着满身灰尘的周孟阳，慌忙下床施礼道：“周老师，您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待学生整衣施师礼才好。”

没想到，周孟阳毫不客气，一把把赵曙拉过来摁在座位上，抱怨道：“王爷啊，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装病？”

“周老师，不是您一直教育学生要低调的吗？”赵曙一脸不解地问道。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装低调的时候了！官家都已经让安国公来宣诏，意思很明确了，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还拒绝呢？”周孟阳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不住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史载，周孟阳曰：“天子知太尉贤，参以天人之助，乃发德音。何为坚拒如此？”

赵曙毕竟年轻，脑筋还没转过来，连忙起身向周孟阳施礼，道：

“这哪里是好事儿啊，我装病是在避祸呢！”曰“非敢徼福，以避祸也”。

周孟阳听完赵曙这话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才又道：“王爷啊，您这不是避祸，是在招祸啊！”

“此话怎讲？”赵曙急切道。

周孟阳理了理胡须，这才继续道：“王爷，您不想想，官家三番五次晋封您，您一再推辞，万一哪天官家改了主意，这皇子换了别人，别人当了皇帝，他会放过您吗？”

史载，周孟阳原话为：“使中人别有所奉，遂得燕安无患乎？”

听完周孟阳的话，赵曙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层意思呢？要是让别人当了皇子顺利登基，到时候要整的第一个人估计就是我。看来，这个皇子我不做还不行了！

这时候，正赶上仁宗又派人来请，赵曙不敢再犹豫不决。史载，“及是，意乃决”。

一看赵曙主意定了，周孟阳急忙拉起赵曙进宫谢恩。

走到门口，赵曙还不忘吩咐下边人：“你们要看好我的家，等哪天官家生了儿子，我还得回来住呢！”

曰，“谨守吾舍，上有适嗣，吾归矣”。

《宋史·本纪·卷十三》载：第二天，“甲辰，（赵曙）见清居殿”。

“自是，日再朝，或入侍禁中”——仁宗也不再把赵曙当外人，开始让他跟着自己处理公务了。

“八年，仁宗崩。皇后传遗诏，命帝（赵曙）嗣皇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