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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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42年,宋仁宗庆历二年。今年又是大宋三年一度的“科举高考年”。那时候的高考称为“春闱”,意思是在春天考试。

所以,春节刚过,这京城的各大酒店旅馆里住满了从全国各地来京赴考的举子们,就连平时游客很少问津的地下室招待所里也不乏满口之乎者也的穷酸书生。连日的崇政殿殿试已经结束,还未放榜。

闷头苦读,十年寒窗,一朝来到首都汴梁,到处的灯红酒绿,满目的宝马雕鞍,虽还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但也不乏“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放纵。

汴河两岸的院街内各大妓馆、酒店、勾栏瓦肆更是灯火长明,昼夜鸦鸣莺啼……

今晚,国子监外那家著名的“新丰酒吧”里也是人满为患。请客的人名叫:杨寘(zhì)。

杨寘,史曰“好学有文”。意思是,杨寘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学霸,擅写作文。

杨寘到底有多擅长写作文?

你要知道这句“好学有文”的评语是当时文坛大佬欧阳修对杨寘的评价就能想象出来了。

不过,现在的杨寘还年轻,只有二十九岁,虽然也早已名动天下,但毕竟还未取得功名,这排场与京城的那些豪商巨贾、缙绅官员们差了不少——今晚来的客人大都是落魄学子,虽是买醉却没有请歌伎作陪!

所以,今晚这酒局主要在喝,并不设局,简单了很多。

酒入愁肠,三分走肾,七分上头。几杯酒下肚,在座的各位都有点微醺。杨寘坐在当中,手鞠酒杯频频招架,更是醉眼迷离。

这时,座下一油腻青衫东倒西歪地走到杨寘身边,手撑桌沿,断断续续道:“杨兄可否推测一下今年的殿试考题《应天以实不以文赋》谁得魁首?”

话音刚落,原本嘈杂的包房内立即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大宋每三年才举行一次科举,曰常科。每次参加考试的举人虽有数千之多,但这些考生都是通过省考选拔出来的精英。帖经墨义哪个不是出口即诵?诗赋政论哪个不是信手拈来?个个都是人精,谁比谁的文章差多少?谁能得第一,还真不好评判。

就在大家沉默的时候,杨寘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冷笑一声道:“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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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杨寘,字审贤,今年刚刚二十九岁。

除了“学霸”这一人设,杨寘还有另外一个标签——狂。当然,杨寘的狂也是有资本的:

第一,杨寘有一个好大哥。杨寘的大哥名叫杨察,字隐甫。仁宗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年仅二十三岁的杨察高中大宋高考第二名,也就是榜眼。随后,杨察被大诗人、当朝宰相晏殊看中,招为晏殊的乘龙快婿。

第二,杨寘有个好妈。杨爸英年早逝,杨妈一个人拉扯杨察、杨寘两兄弟。

杨妈教育儿子只有一个秘诀——打!

没有考满分,打!

没有考全班第一,打!

没有考全市第一,打!

没有考全省第一,打!

史曰:“小不中程,则扑之。”意思是,有一点小毛病,就打。

那年,老大杨察高中榜眼。报喜的人敲锣打鼓赶到杨妈面前,没想到杨妈怒不可遏,对大儿子一顿臭骂:“才考了个第二,你真是把老杨家的人丢尽了。相信老二肯定比你强,一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杨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前有大哥天下第二的招牌挡着,后有老妈的皮鞭赶着。当然,杨寘也没有让杨妈失望,门门功课都是满分,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满天下,跟欧阳修、范仲淹这些大咖们称兄道弟。

而且,今年高考,杨寘(国子监)会试、省试都是第一,如果在殿试中再能考第一就是传说中的“三元及第”了。要知道,在中国近千年的科举考试中,能连中三元的也只有十几个人而已。所以,杨寘吹“舍我其谁”的时候,座中人并不感觉奇怪,文人相轻嘛,大家都能理解!

3

就在杨寘和几个落魄学子一起吹牛的时候,在国子监不远处的太学宿舍里,一位身着白衫的年轻学子正在收拾自己的行囊。

春闱刚结束,难得的放松时机,家在外地的太学生们皆三五成群结伴饮酒,家在京城的则早早回家休息。作为帝国最高学府的太学,此刻显得格外清静。

白衫学子把衣服被褥叠好,书札收入箱内,一切都收拾得干净整齐了。他用袖子在额上擦了擦汗,立在窗边,若有所思,消瘦的身影被烛光拉得更长,显得更加落寞……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白衫学子回头一看,眼神立即由暗转亮。他快走几步,一把抓住来人的双手,愉悦道:“介甫,你怎么来了?”

“子固兄,听说你要走,怎么也不给小弟说一声?”来人身着黑色单衫,头戴青色璞头,目光炯炯。

白衫学子把来人让进座中,倒了杯水,这才坐下悠悠地说道:“巩二十岁入太学,至今已逾四年了。在这四年里,不说悬梁刺股、萤窗雪案,但也是废寝忘食寒窗苦读,只期待今年能高中金榜,光耀门楣,还报座师。没曾想,一篇《应天赋》葬送了我十年心智。巩实无颜面再于京师乞巧……”

“子固兄!”还未等他说完,来人就打断了他的话,道:“子固兄,你过谦了。我们都知道,现在科举考试重诗赋经义,而轻策评政论。当今这世上谁人不知你曾子固乃天下第一策论大家,一篇《时务策》皇皇万言,纵论古今,试问当今天下谁人能与子固兄比肩?”

“介甫谬赞了。巩之才华不及介甫十之一二。”白衫学子还欲谦辞,不想被来人一把按住。

来人语调铿锵道:“自古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科举本就不是子固兄所长,又何谈颜面尽丧?诗词歌赋,不过文人毛锥子笔下的游戏耳,岂能经世济用,教化万民?既然子固兄精善策论,更应该以天下为己任,匡扶朝室,砥定江山。”

听完来人此语,白衫学子猛地站起身,向着来人躬身一揖,惭愧道:“听介甫贤弟一言,巩茅塞顿开。请受愚兄一拜!”

来人忙起身还礼,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相视而笑……

白衫学子正是当时只有二十四岁却早已名满天下的太学生曾巩,字子固,日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

而黑色单衫的来者名叫王安石,字介甫——日后大宋政坛、文坛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当时只有二十二岁。

所以,公元1042年这场科举考试,是一场才子之间的对决。

4

夜已经很深了。

帝都皇宫的勤政殿内依旧灯火如炬:皇帝仁宗赵祯正在连夜审读中书刚送来的科举试卷和获奖名单!

“今年谁是第一啊?”仁宗边浏览试卷,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官家,今年的第一名是临川的王安石。”主考官回答道。

“王安石?就是那个立志要‘矫世变俗’的临川少年?”

“回官家,正是此人。”主考官边回答,边递上王安石的考卷。仁宗赵祯立即展开,认真读了起来,边读还不住地点头。良久,赵祯才皱着眉头道:“不愧是才子,欧阳修、范仲淹他们果然没有看错人。文章也是好文章,不过朕最讨厌的就是这句‘孺子其朋’。第一名换个人吧!”

史曰:“此语忌,不可以魁天下。”

“回官家,第二名王圭、第三名韩绛都已在朝中供职,按我朝规矩已有职位者不能点为状元。”主考官道。

“那第四名是谁?”赵祯打了个哈欠问道。

“第四名是合肥学子杨寘。”

“杨寘?”赵祯眼睛亮了一下,喃喃道:“晏丞相的乘龙快婿杨察的弟弟?我很喜欢杨寘的诗赋文章。第一名就是杨寘了!”……

庆历二年,最负盛名的三大才子的高考成绩终于出炉了:二十九岁的杨寘第一名,三元及第。二十二岁的王安石第四名,未进前三甲。二十四岁的曾巩名落孙山,十五年后才和苏轼兄弟一起中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