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起风了,举目望向四周,皆是黑暗。
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黄海上,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一艘破旧的小型渔船,晃晃悠悠,摇曳在海上,像是随风飘荡的叶子,随时可能失去方向。
船上的水手不多,只有船老大的驾驶舱亮着灯,给下面一群看不到希望的人,点亮着他们用不上的灯。
“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就到公海和蔚山的人交接。”一个穿着油渍麻哈的中年船老大叼着烟对一边的人说道:
“告诉下面的人,安静点,给他们点水,吃的不用,少吃两顿饿不死。”
身后躺着的水手答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说完懒洋洋的起身,扶着船边的把手,慢慢走到后面的生活舱。
地上满是捕鱼时,留下的破旧渔网和腥臭污渍。
水手打了个哈欠,从地上找到一只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塑料桶,随意的从洗菜的水池中装了点水,拧上盖子。
向后面的鱼舱走过去,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锁上的舱门,对下面喊道:
“喂,都给我安静点,不许打架,给你们点水,一会到公海会喊你们的。”
说完像丢垃圾一样,把塑料桶扔下去,锁上门就回去睡觉啦。
“砰!”
正在下面鱼舱角落里,喝着啤酒的德彪被吓了一跳。
“能不能有点素质!”
该说不说,德彪的心态挺好的,跑这老破渔船上,该吃吃该喝喝。
酒是延川本地产的冰川9号。
菜呢,就更丰盛了,一只烧鸡,两根红肠,一袋花生米,还有自己最爱的老式大麻花。
人家来,都像是逃难的。
他倒好,好像出门旅行一样。
周围不断的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德彪理都没理。
只是看着边上两颧翻红,微闭着眼睛的女人说道:“给,吃点。”
对方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破旧的棉服,头发花白,蜷缩在角落。
说着把手里掰开的烧鸡递到女人手里,还笑着说道:“你尝尝,昨天我吃了你的米糕,算是回礼。
延川特色【闫家烧鸡】,看看这大鸡头,你打开,里面还有个秦桧呢。”
说着他自己还做了个双手被系在后面吊起的姿势。
女人显然已是饿极了,低声谢过德彪,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昨晚上自己进屋,一群人像是鬼一样,冷漠的看着自己。
自己问了一句这啥时候送饭,也没人搭理自己。
只有这个好心的朝族大姐,把自己拉到一边,犹豫再三,拿出一块米糕,偷偷的递给自己。
德彪虽然包里不缺吃的,但是看大姐的一片好心,还是接了过来。
然后两人就攀谈起来。
女人叫韩英花,去南韩投奔那里务工的丈夫和儿子。
德彪就特好奇,问女人为啥不走正规途径,冒着危险从这走。
韩英花不好意思的笑笑:“能省点钱,他们在那边打工挺不容易的。”
德彪看了看她微微出汗的额头,短叹了一声,就默默坐在一边。
韩英花有点像自己逝去的姐姐,尤其是满是老茧的双手和微笑时的腼腆神态。
他看过《黄海》,这个在原片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女人,因为生病发烧,最后昏迷在鱼舱下,
最后眼看到了南韩海域,直接被船上的人扔下海里。
《黄海》其实不仅是金久南的“黄海”。
同样是很多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的“黄海”。
走过去,家人团聚,能挣点辛苦钱养家。
没挺过去,那就只能葬身在这片被无数人寄予希望的“深渊”中。
德彪看着手里的米糕,咬了一口,久久没有说话
……
鱼舱下面,德彪看着周围拼命争抢塑料桶里的人,没上前凑热闹,抬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两根大麻花给韩英花,安慰她道:“喝这个吧,昨天给你的药再吃一片,桶里的水不干净,喝了会生病。”
“德彪兄弟,真的是感谢你,要是没有你昨天的退烧药,我现在可能就烧糊涂了。”女人一脸感激,心里一阵阵后怕。
韩英花身边也有不少人从这条线去的南韩,道听途说下,也知道这些船老大是什么货色。
你要真昏迷,或者有死在人家船上的风险,人家直接就给你扔到海里。
茫茫大海,丢下去个人,连个浪花都看不到。
德彪摆摆手:“哎,谢啥,你昨天手里就一块吃的,给我了,你都没犹豫,这个点东西算啥。”
“老弟,到了南韩,你要没地方去,一定来找花姐,我给你做拿手的牛肉汤饭和炖鱼,这是我家的地址和电话。”
韩英花从棉衣兜里拿出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递给德彪。
德彪听到“老弟”这个称呼,神情一愣。
擦了擦手,郑重的接过并把它放到自己的小燕手包里。
可能自己永远也用不上,但这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德彪这个人就这样。
你敬我一尺,德彪就敬你一丈,顺便还能请你喝袋纯牛奶。
鱼舱里的环境很差,几十人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空气污浊。
时不时有人哭泣,有人骂骂咧咧,像是等待去屠宰场的牛羊,在那里无声的叫唤。
外面下起了大雨,雨水拍打船体的声音逐渐压过了鱼舱里的声音。
两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不一会纷纷睡着。
用静谧等待着未知终点到来。
……
几个小时后,上面鱼舱的门被打开,外面的冷风伴着雨水涌了进来。
一个生硬冰冷的声音响起:“都出来,到公海换船,麻溜点。”
德彪打了一个哆嗦,领着韩英花往出走。
出来后,外面的雨水凝成了一道道雨幕,不断的扑向船上的人。
渔船一边停靠着一艘稍大一些的船,两船之间临时搭了一道梯板,水手们骂骂咧咧的催促鱼舱里的人换乘。
“砰~扑通!”
韩英花被挤的落到海里,后面人惊呼一声停下脚步。
水手视若不见,抄起手里的木棒驱赶人群:“艾西,看什么,快走,掉海里是她倒霉,你们难道想救她吗?”
停下的人群又继续向前走,德彪趴到船边围栏,看着下面挣扎的人:
“你们特么看不到大活人掉下去嘛?收人钱不办人事啊。”
一边的水手目露凶光,拿着棍子上前。
披着雨衣的船老大拦住手下,对德彪冷冷的说“这是她的命,走这条路,是死是活全靠老天,你想救,你自己下去。”
说完扔给他一根系在船上的粗绳,继续驱赶牲口一样的催促人群快走。
“老子他妈的就不信命!”
说完德彪抓住绳子系在腰上,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那一夜,开元的水库浪子重现在这片冰冷的黄海上。
小燕手包里的摩托罗拉滴滴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