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彪以前是会游泳的。
从小父母没得早,姐弟俩感情很好,姐姐一个人照顾弟弟长大。
因为要拉扯德彪,到了谈婚论嫁时。
很多上门说亲的,在范姐说必须带着这个弟弟一起嫁人的时候,都摆手犯难。
直到马大帅这个同样苦命的老光棍上门。
那年春天,范姐还在世,和马大帅结婚后,刚怀上小翠,孕吐的厉害。
德彪在村里赤脚医生那,打听到一个偏方,要十只带籽的母泥鳅加黄花菜一起清炖,可以缓解孕吐。
黄花菜好采,春天,附近山上多的是,就缺泥鳅。
下午放学,德彪跟当时还不是村长的于富贵,还有维力等人,拎着水桶,去村外的水库抓鱼。
水库是六十年代修建,后来慢慢废弃,附近引出的水汇聚成一条小河,里面有不少鱼。
那时候农村人也不咋爱吃鱼,尤其是泥鳅鲫瓜子等小鱼。
因为要用多放调料多放油,没几家舍得这么做。
春天下了几场雨,德彪拿着抄网,深一脚浅一脚,吭哧吭哧的捞了半天,抓了满满一桶。
几个孩子见抓差不多,就打算在小河里玩水。
德彪不会游泳,只会狗刨,几个孩子正玩的高兴。
上游的水库因为年久失修,堤坝塌了。
孩子眼睛都尖,看到水冲下来,立刻往岸边跑。
德彪跑到岸边,突然看到自己装满泥鳅的桶还在河边上。
“我,我的鱼!”
他发了疯一样冲过去,众人怎么喊都没用。
等德彪抓住水桶,涌过来的水流一下子把他冲到突然开阔的河里。
他一下子慌了,拼了命的扑腾,连续喝了几口水,还不忘抓住水桶。
慢慢他尝试顺着水流滑动双臂,脚下尝试着踩水。
他发现,他好像学会游泳了。
赶上姐夫马大帅下地干活回来,给他捞了上来。
回家范姐一边打他一边哭,她害怕失去这个弟弟,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德彪也在哭,给范姐抓的泥鳅都冲没了,水库放水后,一时半会抓泥鳅很困难。
他看着姐姐孕吐的样子,心疼的哞哞哭。
富贵他们几个因为这事,给他起个外号叫【水库浪子】。
后来姐姐因为难产没了,只留下女儿马小翠。
德彪再没下过水,也忘了自己到底会不会游泳。
只是进城后,听吴德荣说,有个叫刚子的混混勾搭小翠,他火急火燎的冲到游泳馆。
差点淹死在游泳池里。
他知道,游泳池里的破水,他不稀罕游。
如果可以,他只想回到水库放水的那一年。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能再见一见姐姐该多好。
……
冰冷。
刺骨的冰冷,一下子充斥着德彪的全部感官。
好像随时要被奔腾的海流冲走。
他一只手从后面抱住韩英花,一只手感受着海流挥动。
多年不下水的他,好像化身一条鱼一样,控制自己的全身配合海浪的起伏,游向渔船。
韩英花大声喊着什么,德彪听不见,只是奋力的向前游去。
两边船上的船员看到这个不要命的家伙,都瞪大了眼睛。
这边船老大低声喊道:“把软梯放下去。”
德彪抓着绳子逐渐靠近渔船的船体,一把抓住放下来的软梯,推着韩英花上去。
好在韩英花落水的时间不长,求生欲强烈,而且尚有体力。
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软梯,挥手还想捞德彪一把。
德彪也顺势上去,挥手示意她没事。
快到甲板上时,被船老大嘱咐的水手送上毛毯。
德彪嘚嘚瑟瑟的趴在甲板上,大口的喘气,时不时呕出口海水。
“你真是个爷们,为一个陌生人,命都不要了。”船老大走过来,看着德彪:“一般人就算会游泳,也不敢往海里跳啊。”
德彪没说话,接过毛毯,一直在打冷战。
二月份,下雨的黄海,比那开元破游泳池的水冷多了,感觉身体从里向外冒寒气。
这要不是因为莫名其妙又学会了游泳,今儿就得折这。
德彪又跟船老大要了一条毛毯,递给一边木然的韩英花,起身向对面的南韩渔船走去,要面子的说:
“区区一个破黄海,我平时都不稀得游,我跟你说,知道不,我有个外号叫【水库浪子】,从小水性就好。”
众人一脑袋问号,不明白水库浪子和这大海有啥关系。
“阿嚏~阿嚏。”
德彪刚说完就连打了两个喷嚏,故作镇定的说:“行了,赶紧出发吧,一会人家船都开走了。”
伸手想扶韩英花一把,结果对方缓过神后,“咚”的一声跪下就要给德彪磕头。
“行了行了,我姐要活着,跟你岁数差不多,你这磕头不折我寿么。”德彪直接扶起对方。
韩英花想说什么,被德彪拦住,一起向对面的渔船走去。
韩英花内心不知道感谢了德彪多少次,算上这回,明明萍水相逢,却救了她两次。
来到对面的船上,对方给他们接进一间员工宿舍。
南韩渔船上的人,得了这边渔老大的招呼,准备了姜汤和换洗衣服。
两人擦干净后,轮流进屋内换了干净的旧衣服。
又被送进了甲板下面的鱼舱。
视线又恢复了黑暗,德彪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黑暗,依稀还能看见,并打量鱼舱里的其他人。
坐在角落,德彪从被雨水浇湿的背包内,掏出一瓶白酒,喝了一口,一股灼热的感觉冲上来。
又喝了两口,递给一边的韩英花,“整一口暖和暖和。”
韩英花接过酒,坐着鞠了一躬,韩英花有点语无轮的说道:“德彪兄弟啊,我真不到怎么很感谢你,又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你……”
德彪没也没当回事,他看到韩英花,想起了姐姐。
被生活的重担压迫后,几近相似的神态,
同样粗糙的双手,
略带灰白的鬓角,
就算不认识,一个普通人落水,善良的德彪也会去救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启点商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德彪,他活得太纯粹了。
“行了,别,别恭维我了,男人的肩膀是干什么的,就是抗事的。”德彪从包里拿出没被雨水打湿的香烟,手微微颤抖点了一颗。
黑暗中,火星一闪一闪,好像这广阔黑暗的海域中,真正的灯塔。
韩英花沉默了一会,试探的说:“德彪兄弟,你要不嫌弃,以后,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之前的路上,两人闲着聊天,德彪大概说过自己的情况,只是隐瞒了自己来南韩的目的。
德彪一愣,憨笑应道:“哎,哎,那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也算咱们姐弟的缘分了。”
德彪真挺高兴,姐姐去世后,他一个人跑到开元混,最缺的是什么?
钱么?
不,要看重钱,他也不会承担小翠的彩礼钱,还收留马大帅一家。
这个曾经41,现在永远29的彪子。
最看重的,是把他当回事的亲人。
正好,
浮萍一样的水库浪子,在任务还未完成时。
多了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