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箱操作

早上九点，讲谈社本部。

《群像》杂志编辑部，周一晨会。

每个参加会议的编辑，手上都拿着一份数据报表，主持会议的山田主编站在白板前，手拿中性笔写着一些销售数据。

【5月：410600】

【6月：380500】

【7月：339850（截止28号）】

“诸位也都看到了，近三个月，《群像》销量下跌的幅度很大。7月虽然还没过万，但基本不可能超过35万本，7月的总销量肯定会创下新世纪以来的销量新低。”

主编表情严肃低沉，底下的编辑们脸色也放松不到哪里。

“我们的老对手《新潮》，上个月的销量50万册，比我们多了十几万。如果我们再不改变，差距会被拉得越来越大……”

日本五大文学期刊，《新潮》一直是领头羊。

《群像》曾有机会追赶《新潮》，但现在却被甩得越来越远了，对讲谈社高层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

“连续几个月的销量下滑，这个责任，我们内容团队脱不了干系。高层已经在质疑我们的选稿能力了……”

说到这儿，山田主编目光锐利地盯着下边。

负责《群像》内容产出的团队，当然就是编辑部。

在场的编辑们都垂下了头，气氛逐渐凝重。

“昨天我跟随总编和高层开了个会，讨论当前销量滑坡的主要原因……”山田主编敲了敲桌面，让大家都抬起头来，才接着往下分析。

销量下滑不仅是《群像》的问题，整个纯文学领域遇到的问题都一样——纸质书衰退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

“我们要适应时代的变化，降低阅读门槛，让作者去写一些大部分读者都能读懂的作品。”山田主编目光朝下，看着各位编辑，“上头给出方向了，那么接下来三个月的销量是衡量我们工作能力的唯一指标，关系着我们很多人的饭碗……”

“啊？”

不少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如果销量继续下滑，那么我们就是能力不足，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就得被流放了。”山田主编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话，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凝重了。

“好了，严重的话我已经说在前头了，诸位继续努力，散会吧。”山田主编挥挥手。

按照惯例，晨会到此结束了，除非有编辑想要内推。

这时候，坐在角落的米仓雪穗起身：“山田主编，我这里有一份稿子，想要内推进本届新人赏的最终评选名单里。”

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

内推这种事情，一般不会被卡，毕竟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没必要把关系弄僵。

除非……

北条爱子眸光闪烁，微微带着嘲弄。

除非这稿子有拿奖的实力，内推才有可能被拒绝。

“拿来让我看看吧。”山田主编抬手示意。

米仓雪穗起身，将稿子递给他，然后回来坐下。

全程都面无表情，不像别的员工那样卑躬屈膝，因此也让山田主编觉得很不爽。

日本职场是个很讲究阶级的地方，上下级，前后辈之间都很讲究尊卑关系，可这女人完全不给他这个主编面子……

山田主编憋着气，目光看向稿子。

他打算直接拒掉，把她打入谷底，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可是看着看着，山田主编的脸色，逐渐严肃了起来。

前面他才说过，高层想要降低《群像》的阅读门槛，眼前这篇用词简洁轻快的小说正好符合要求，再仔细一读，又不免被他的写作技巧所震撼到……

座位上，米仓雪穗还是面无表情，但心里其实很紧张。

微微攥紧的拳头，已经渗出汗水了。

底下的编辑们，也都默默注视着顶头上司。

察觉到主编脸色变凝重了，北条爱子的心情更不痛快了。

看样子那本小说有点东西？

啧，又被这女人给捡到好作者了吗，真恶心……

不过再好也没用，今年这一届群像赏，注定是乙武洋匡的！

众人的注视下，山田主编终于开口，说道：“这稿子还是蛮不错的。”

“呼~”

米仓雪穗松了口气。

“这是个白纸作家？”山田主编朝她看来。

“对！”米仓雪穗点点头。

所谓白纸作家，就是指未在任何杂志期刊上发表过作品的新人作家。

“这样啊，有点风险呀……”

山田主编沉吟的话语，又让米仓雪穗的心吊了起来。

“群像赏的最终评选名单备受业界关注，贸然让一个白纸作家进来，恐怕会引起不好的舆论，而且，这个稿子的用词太普通了，就和中学生写的东西一样，文风和现阶段文坛主流完全背道而驰……”

听着他慢悠悠的话，米仓雪穗眉头一拧：“主编的意思是？”

“风险有点大，让他不要参与评选了，直接刊登在9月刊上吧。”山田主编说着，把稿子从桌面推回去，“然后呢，你准备一份长约，让这个三岛过来签吧。”

他是资深业内人士，自然能看出这本《且听风吟》的潜力。

可就算有潜力也没用，今年的群像赏已经内定给乙武洋匡了。

一个是有获奖能力的新人作家，另一个是成名多年的畅销作家，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该选哪边。

日本每年会出现十多个有分量的新人文学奖得主，但乙武洋匡这种新书一年卖出两百万册的畅销作家，十年都出不了一个，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当然了，也不能说三岛没有成为畅销作家的可能。

所以呀，山田主编打算拿出一份长约，先把人签下来再说。

在他看来，讲谈社这样的出版业龙头给一个白纸作家拿出长约合同，那白纸作家还不得双膝跪地感恩他的垂怜。

“主编，这……”

米仓雪穗欲言又止。

日本职场阶梯制度严重，上司明确不行，下属就不能反驳。

可是……

主编你的职业道德呢？

米仓雪穗家境好，底气足，完全不在乎职场潜规则，所以直接发问：“请问主编是打算无视内推规则坚持要拒稿对吗？”

这话一出，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这是要下克上了吗？

山田主编心里也有了怒气，冷着脸说道：“乙武洋匡签约本社的条件之一，就是今年的群像赏。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吗！”

“这是舞弊，传出去会……”

“呵！舞弊？什么叫舞弊？我们干预评审了吗？不，没有！我们只是在我们的规则内，把一些不适合的作品拒绝在最终评审名单之外！决定什么作品能出现在评审团面前，这本就是出版社的权力！”

“这太无耻了！”米仓雪穗愤怒地说道。

侧边的北条爱子，嗤笑了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哟，米仓编辑还真是高风亮节呢，不愧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呢，毕竟丢了工作，回家也有大豪宅和仆人。真好呀，不像我们，为了保住饭碗，只能一起做一些暗箱操作的事……”

这话一出，直接就把米仓雪穗推到了全体编辑的对立面。

“行了，不要再说了！米仓编辑，回去好好反省你的天真！”山田主编愤怒地拍了拍桌面，起身离席。

剩下的人都紧随其后，离开了会议室。

米仓雪穗孤零零地坐在会议室里，环顾四周，喟然长叹……